首发:~第七十六章 枭
说到这儿,贺光顿了顿,又抬眼瞧了君如珪一眼:“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呃……”君如珪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知如何回答。
“想笑就笑罢。”贺光微微一笑:“其实我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好笑,虽然,我并不后悔。”
“因为正是我这种执着,这种不可理喻的狂妄,最终,让我遇到了后来的师父。”说到这里,他的笑没了,就像无风的水,沉寂下去。
“记得那年,我刚满三十八岁,那是冬天,很冷的冬天,因为木炭的需求变大,所以我的工作变得繁重,我如从前一样每天一大早起来上山砍柴。我一直在钩吾山砍柴,所以很清楚山上的情况,比如什么道路怎么走,哪里的柴又比较多等等,我本来打算到深山去,那里的柴又干又粗壮,不到一会儿就能砍上满满的两捆,不到中午我就可以回来。
“不到辰时我就上山,我刚才说了,我本来很熟悉这里的道路,可是那一天我走了没一会儿,忽然发现周围的景色变得很陌生,我从来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我有些吃惊,因为我从未遇到这种情况,我以为自己走错路了,立即掉头返回。要知道在深山里迷路可不是好玩的,如果到了晚上还回不去,那是很危险的。我返回后走了好长一段路,然而周围的样子还是我从未见过的,我不死心,又退回去,到了第一个岔口的时候改变道路,再走了一截,可是依旧如此。”
“我如此反复几次,走了好半天都没有找到来的道路,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迷路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迷路,上来的时候我绝对是照着我多年来走过无数次的道路的,怎么可能迷路?这简直是荒谬。不过幸好我遇事还算冷静,不会太过慌张。我趁着天上还有太阳,估摸着自己的方位,摸索道路前行,并在我走过的地方用东西在树干上标记,免得再次出错。”
“我就这样走,寻找,摸索,然而走了很久,还是没找到回去的道路。”
“转眼到了中午,中午又到了下午,天色渐渐地黯下去了。”
“这样走了足足一整天,我又累又饿,几乎坚持不下去了。最终,我坐在道路中间,茫然望着前后没有尽头的道路,森林,还有头顶暗下去的天空。”
“然而正当我几乎失去希望,认为这个夜晚只能在荒郊野外中度过时,我忽然听到远方传来脚步声。这深山地处偏远,人迹罕至,但也不是没有人,比如像我这样的樵夫,还有猎人,偶尔也是会遇见的。我听到脚步声,死寂的心脏重新跳起来:救命的人到了!”
“我朝声音来处跑去。穿过层层树林,我终于看见了来人,那是个老头,他背上背着一捆柴,手里拿着砍刀,一边砍柴一边寻寻走走,显然也是个樵夫。”
“真是如同溺水之人摸到一块浮木,我忙过去他询问回家的道路,这个老头虽然很老了,不过还算耳聪目明,他听完我问话,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朝他来时的道路一点,说那就是回村子的道路。”
“我开心极了,千恩万谢之后立即照着他的指点重新踏上了道路。因为有了目标,我又充满了力量,我在傍晚昏暗的天色中飞速行走,简直如履平地。走了没一会儿,天色几乎全黑,不过天上晴空万丈,一轮满月毫无遮掩地洒下清辉,倒也看得清楚。”
“走了近半个时辰,我再观察周围的景色,然而依旧感觉很陌生,我心里又打起鼓来,我开始怀疑那个老头,不过我告诉自己他既然毫不犹豫地把路指给了我,应该是没有错的。何况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我只有继续前行。是的,我继续走,然而又走了许久,我不但没有看到任何村庄,周遭的景色更加陌生了。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这条路可能也是错的,那一刻,我的心简直就像沉入深潭的石头,我停滞在那里,踌躇不前,陷入茫然和绝望。”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周围的树林那样暗,那样幽静,暗影中时不时传来的几声虫鸣鸟鸣,让死寂的空间显得更加安静。如此寂寂无人的深山老林,一个人面对无边无际的森林,没有目标,没有方向,那种感觉真是终身难忘。”贺光喟然叹息。
“我浑身的力气也感觉用尽了,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的皮球,无精打采地坐在路旁的石头上,我靠在树干上,呆呆地看着黑黢黢的森林,听着那些不知远近的虫鸣鸟鸣,在一片空茫之间,我觉得浑身和脑子都像一摊烂泥一般,再活动不起来了。”
“就这样,我在原地呆着,虽然周围的天气冷得跟冰窖一样,但时间一久,因为太困的缘故,渐渐的 还是打起瞌睡来——”
“就在这半睡半醒之间不知多久,忽然,”贺光的眼睛倏然一亮,似乎被记忆中什么东西攫住了。
“我听到一种声音。”
“枭鸣声。”
“你听过枭鸣吗?”他忽然转头问君如珪。
君如珪一怔,摇头。
“咕——咕——,”贺光学了两声,其实并不怎么像:“晚上,深夜,周围没有人,死寂得如同坟墓,那个声音忽然响起来,虽然不大,却像一个冰锤在你脑子里敲响,你浑身一悚,睁开眼睛朝四处看去,然而除了四周的如鬼一样的黑影,却什么都看不到。”
“其实之前我也听过枭鸣声,不过声音并没有那么大,也没那么击人心魂,所以我从不在意,可是那时候,那声音就像直接往心里最深处抓来,忽然变得如此悚然。”
“本来我胆子很大,从来不怕夜晚,什么枭,但是在那个时候,不知怎的我感到恐惧就像一只蜘蛛从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爬出来,爬满全身——”
“我站起来跑,朝前跑,拼命跑,我想摆脱那令人浑身发寒的枭鸣声,我要离它远远的,甩掉它,让它消失。可是我跑了很长一截,停下来一听,那枭鸣声却一点都没有变,它还是那么大,那么瘆人,咕——咕——,好像在远方,又好像在耳边。
“我再次跑起来,拼命,用尽一切力量,我要摆脱它,必须摆脱,可是我无论怎么跑,我发现那声音似乎一直和我保持那样的距离,它响,叫,永无止境,就像有一只手牢牢攫在我的身上——”
“最后,我决定不跑了,因为我知道就算再跑,也甩不掉那该死的枭声,我停下来,抽出腰间柴刀,我观察周围,仔细地观察,判断枭声的来处,可是此时那枭鸣声又时左时右,时近时远,飘忽不定,我根本找不到它在哪儿。我找了许久,我终于愤怒了,我壮大胆子,朝周围大喝:‘谁!’”
“没有任何东西回应。”
“我不甘心,我继续到处跑,到处看,并一边挥舞手中的柴刀,对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妖魔的黑暗角落扯着嗓子喊:“谁啊,谁在捣鬼!快滚出来!出来!”我就这样不断地喊,不断地舞刀,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将那个东西逼出来,决一胜负。”
“我喊了许久,忽然,枭鸣声停了。”
“我亦停止了喊叫,然而一瞬之后,枭鸣又响起来,不过这次,声音变得很近而且清晰,我一下子察觉出来它在什么地方。”
“我回头,果然看见在一棵树的树干边的暗影中,有一对忽明忽暗的东西,好像是一对反射月光的眼睛。”
“直觉告诉我那就是耍了我一晚上的声音的来处。”
“我浑身如触电一般紧绷,对它喝道:‘谁!’”
“那对眼睛闪烁了几下,没作声。”
“我顿了顿,小心翼翼走过去,并继续观察它,想看出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因为在这样的夜里,眼睛能发光的东西可不多,除了某些野兽,就是妖魔鬼怪。”
“然而没走几步,那儿忽然传来一阵扑腾之声,随着这声音,那对眼睛腾空而起,随后朝我逼了过来。”
“那东西一动,瞬间飞出了树下的暗影,借着月光,我终于认出了它究竟是个什么,那是一只鸟,确切的说,是一只猫头鹰。”
“是的,那就是一只猫头鹰,浑身褐灰,布满黑色的斑点,爪子很小,藏在下面的羽毛内,而脸却很大,且像餐盘一样圆,一对特大的黄底黑瞳的眼睛嵌在上面,反射着幽幽的月光,,眼睛上面各有一簇斜向上飞出的黑色羽毛。
“而且它在飞行中还在迅速变化,它一开始不怎么大,约不过一尺多长,但是在飞过来的过程中,它转眼扩张成一只巨型金雕那么大,展开的翅膀近乎人高,简直如同一道黑幕兜头而来。它的喙和爪子反射着月光,就像磨光的刀刃。我大惊之下举起柴刀砍过去,试图将它逼退。”
“不过眼看那鸟的身体就要接触到刀刃,它忽然朝上一蹿,一个跟头又翻到一边去了。
“它又变得很小,不到一尺高,如一只平常的猫头鹰,不过没保持了没一会儿,它又扑过来。”
“它又变得很大,喙和爪子锋利如利刃,在一声尖鸣中朝我面门抓下,我拼命将柴刀在面前挥舞,横劈,竖砍,斜削,我用最悍勇的杀气,最凶蛮的力量不间歇地朝它猛砍。猫头鹰在我的周围尖叫,扑腾,试图趁我进攻的罅隙抓到我,我们激烈的交战起来。”
“有时候它成功了,我身上留下了它的爪子和喙的痕迹,但是我也没差,在我的刀刃划过的地方,被切断的羽毛在空中纷纷扬扬,到处飞撒,好像一场羽毛雨。
“它在我的刀网中飞扑翻滚,在各个方位以各种姿势力道,攻击我,但没一会儿,我发现这只鸟似乎并没有想要杀死我的意图,它似乎在试探什么。当然,或许并非只是试探,或许它只是想找个空隙,一劳永逸的下死手。”
“这场战斗持续了大约半柱香,大鸟再次朝上空腾起,变成原来的样子,并收回羽翅,停回到了原来的树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