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1/2)

首发：~第20章 第二十章

二十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它足以让一个人、一个星球、一个星系面目全非。

如果要提供一个确切数字的话，自被俘虏那日算起，易征离开了索维特星系十八年零五个月，二十岁到三十八岁。不过这种时间度量没什么意义，连易征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那时候这个贫瘠又狭小的星系还叫另一个名字——格兰星系，现在格兰这个名字被索维特星系的主星使用。

安瑟是第一次参观南部边境，与先生并肩走在格兰星新城区的街道上，无视掉身后便衣跟随着他们的卫队。她好奇地左顾右盼，拉着先生在街心通道研究每个出口的目的地，指使先生驾驶一辆没有贵族标识的陆行车带她去各种有趣或不那么有趣的地方。她兴致勃勃，尽管这个星球、这片城区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也会饶有兴致地询问先生，是否对经过的地方有什么印象。

这是先生的家乡，是先生在心理测试报告中多次提到过的地方。

可惜旧日的破败房屋已经被拆了个干净，钢筋铁骨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居民区商业区划分清晰，价格相对低廉的小型空行车在天空中穿梭，大楼顶端的特色绿植园郁郁葱葱。

易征抬头望过去时，只感觉自己像是巨人脚下的虫蚁，沧海中的一粟。玻璃反射的人造日光照过来，让他下意识地低头，闭上了湿润的眼睛。

“先生不舒服吗？”安瑟挽住先生的手臂，贴心地问。

“不、没有，我很好，我们继续走吧。”易征回答。

这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感概，陌生与渺小的感觉从易征踩在索维特星系的土地时就存在了。他在那一刻就清楚地认识到，这里是赫兰德帝国下属索维特星系的格兰星，是帝国的土地。

这不是先生的家乡，或者说先生根本没有家乡。

按照他现在身份证件上的属地来讲，他应该跟随安瑟，属于帝都星系。

“先生想去哪里呢？”

安瑟总这样问，可易征无从回答。

“我没怎么在这片区域生活过，而且这里变化真的太大了，安瑟。”

易征完全想不出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格兰星新区有什么可回忆的地方，但是安瑟似乎十分执着，看起来不太开心。于是他斟酌片刻后，试探着提议：“军事基地那片区域我或许还能记得，我们可以去那儿看看，如果您同意的话。”

他完全不指望自己与奶奶生活的小房子还能够存在，那么记忆中存在的、最有可能保留下来的，只有军事基地了。但他摸不清安瑟是否会愿意去参观，毕竟那是曾是维特联盟的大本营。

“当然，我们明天就去好了！”安瑟根本不介意。

曾经的格兰星上建有一座维特联盟最大的军事基地，占地广袤，戒备森严。让易征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它成了一座主题公园——大型实景战争风格，甚至在这些年帝国十大最受欢迎的出游地点排行榜上占有一席地位。

家境相对富裕的帝国公民会带着大概中学生年纪的孩子，来见证帝国神圣保卫战争的胜利果实，顺便感慨战争的不易以及教育孩子们和平生活的幸福。

是的，这还是一座反战的主题公园。

作为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地方，曾经的军事基地最大程度上地保留了能够保留的东西，但是为了迎合大众喜好和主题公园的娱乐属性，它的内部还是改造了很多，至少军事设备都换成了同等大小的仿真模型，充作探险、解密、逃生类实景游戏的道具。

没什么好怀疑的，易征连这个生活了七年的地方也认不出了。

易征站在“帝国第三次神圣保卫战争纪念公园”的标志性闪光大门下想，他大概应该愤怒，作为曾经的联盟军人。然而他并没有产生这类情绪，顶多只有一点可笑与讽刺——他这个糟糕的叛军竟然来纪念帝国战争的胜利。

他们甚至在纪念公园的大门前拍了一张合照，是安瑟要求的，因为她今天穿了件很漂亮的蓝紫色出游套装，也为先生搭配了同色系的衣服。

这是易征第一次来游乐园玩。

按照帝国法律，奴隶没有资格进入孩童比例大于百分之三十或限制年龄在十六岁以下的娱乐场所参观游玩。安瑟当然不在乎，但她喜欢游乐园时的年纪还太小，因此没有带先生来过。至于先生小的时候，格兰星上没有这种娱乐设施。

“为了我们的安全，柯蒂斯先生提前联系了今日清场。当然了，工作人员还在，不然游乐设施就没办法启动了，只可惜多人游戏没办法体验。先生看看，想玩什么吗？”

易征从腕表上调出游览手册，单看名字一个项目也不认识，一个个点详情看过去需要太长时间了，他担心安瑟着急，于是说：“这些我都没尝试过，您想玩什么呢？”

“那我们从门口开始，都玩一遍好了，一定让先生尽兴。”

安瑟喜欢拉着先生的衣袖、手腕，有时也会拉住先生的手。他们手牵手在空中尖叫，在障碍丛里翻滚；他们肩并肩穿梭在全息模拟的枪林弹雨里，在宇宙星云里指挥数不清的星舰战斗，用小时候先生讲给安瑟听的方法、长大后安瑟讲给先生听的策略。

安瑟才不会在乎先生一□□法在哪里学来、奴隶又该不该会这些无聊的事情，她在他们又打中了敌对方时毫不吝啬地夸赞他：“喔，先生准头真好！”

砰地一声，最后一个敌人中弹倒地，仿真的复古子弹硝烟味冲进鼻子里，易征还是讨厌这个代表着死亡与血腥的味道。

太多次他看着同伴拿起武器走上前线，然后在硝烟味中葬身在冰冷的宇宙星云。有时残破的机甲能够回收到基地里，他会在硝烟味中修理这些沾满血迹与弹坑的东西。最后那天他也拿起了武器，记不清楚是否击中了帝国军队，然后被俘虏、被运送至帝都星系，就在脚下这座基地。

大大的胜利字样闪着光，照在他们脸上，晃得易征眼睛发酸。

战争结束了，帝国又一次取得了神圣保卫战争的胜利，毫无悬念。

事实上即使玩家玩得再糟糕，游戏里也不会出现帝国失败的字样。游戏结束的短小纪录片都会如约播放，是焕然一新的格兰星与主题公园。你瞧，它们成为了帝国的土地。

这没什么不好的，战争终于结束了，他想，这只是个游戏。

时代变了，易征放下武器，拥抱他曾经的敌人，他的公主殿下。

他只是想拥抱她。

“我们去看看曾经我住过的地方吧，是基地的维修室，虽然我不知道它变成什么样子了。”易征主动提议。

安瑟眼睛发亮，回抱住先生：“好。”

维修室成为了儿童游乐区，大概开放给十岁上下的孩子，里面都是糖果色的玩具，充满水的柔软地面用以防止跌倒后的磕碰，一些曾经的维修工具被裹上一层粉嫩的外衣，变成抓娃娃的机器。

“大概没什么可看的了。”这才是真正的面目全非，易征总不能告诉安瑟，那个抓娃娃的机械臂是他修理机甲的东西。

安瑟看上去有些失落：“没关系，来都来了，我们当一回小孩子好了。”

她踩掉鞋子，拉扯着先生，光脚跑到一台自制糖果的玩具前，“这个怎么玩？”

“这个投入游戏币才能玩，需要扫描腕表取币。”

“这么复古。”安瑟看向远处切嘉德先生他们所在的地方，那太远了，工作人员的腕表不支持取币，还不如她自己去一趟，“先生等我一会儿。”

“唔，好。”易征顿了顿才应她。

有个戴着奴隶腕表的男人在看他，是公园的工作人员。在他的观察下，对方绝不是在偷偷窥伺安瑟，而是他。

有谁会看他呢？

易征回头，忽然觉得对方的样貌有些熟悉，似乎是比他小两三岁的星舰维修学徒，但他叫不上来名字。

悲哀的是，易征的相貌几乎没有改变，而他看起来比他年老太多了，就像十余年前见到的哥哥。易征一时间怔住，有些不知所措，源于一点愧疚心——他本该也是那样的，或许还会更糟，被玩够了丢掉。

其实易征没有做错任何事，也做不到任何与奴隶有关的事，他不需要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