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彻夜(1/1)

首发：~第48章 彻夜

山岩走形陡厉，支楞尖芒似刀，肉眼可见的急坡上留下了人翻滚而下的血痕，岩坡顺着山势内凹断空，坠空后的承接，是几丛四生的灌木，藤棘铺展，枝枝叉叉，钩剜着肉身布衣，底段乘着石砾的平崖，端端地等着人垂刺。

碎雨叫拍着，泥血肆流，针针冰寒点在陆谨行的脸颊，他隐隐睁了睁眼，却又被乱雨揉闭，他竭力地撑坐起来，无力、晕沉，随后而来的是浑身碎骨般的绞痛。陆谨行猛地睁开眼，惊厥一般，发疯似的寻找，雨线无缝，黑山无空。隔着几条被虏带下的断枝，伴着清雨的搅扰，云航也逐渐清醒过来，不知是流水钻空湿了他的背，还是鲜血浸透凉了他的衣，背后的传来生生钻痛，抻扯了满头的神经，一口口倒抽着冷气。

雨声悄悄，夜黑淡淡，也能听见不远处有人，也好看见不远处有人。

两人的身上全是烂伤，不能常此浸雨，云航和陆谨行寻到了一处横凸的石岩避雨，依靠着侧脚，虚脱地吸着一口口的气。

伤像是烂在了心上的口，借着血，流了满身，陆谨行想要愤责斥吼这发起疯来连命都不要的蠢货，也想救救他被礁岩利枝刮割得血泥模糊的冤伤，恨不得全替他受着，千千万万般滋味被没个尽头的山雨淹没，百味，尝了个遍。

“我看看，你后背的伤。”

陆谨行的嗓音低压，近乎咽哑，骤雨拍散了微弱的声音，这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云航的衣服被刮得全是裂口，陆谨行沿着叉缝撕开，身体的肌肉曲线甚是清晰，却在血雾的揉踏下隐没。满膛的伤痕映在了陆谨行的眼中，好像那些尖石荆棘直刺的鲜红的新伤成了最温柔的，那一身的旧疤，怕是再渡几辈子都不可能长好了。那一枪枪要多么凑巧才万幸避开了心脏，刀口要切开多大才能将那弹片取出？那一刀刀要刺进去多深，拧转多少圈，才会留下那样狰狞的疤？要挨多少棍棒、多少拳脚……要这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怎么才能活下来？

夜太暗了，叫人生生瞪着眼睛亦看不清，夜太暗了，也叫人尽收眼底，只一眼，全都明了。或许早有预料，可终究还是太难以置信。

可能是从岩壁跌落，后背直接撞到地面，耸出的尖石刺入，云航后背已经是一片血潭，混着黏凝的沙石，已分不出哪一块是肉屑，哪一块是脏物。

“你傻吗？”

想要痛斥却怎能忍心，满腔的怒火最终只能化为一句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声音，像流水一般柔淌过青山长夜。

“我殉情啊。”

云航背靠在岩壁上，嘴角轻轻地扬着，脸色冷白，双唇似有些青冷发麻，却没有睁开眼睛。或许是想多省那么一丝力气，或许可以撑着他多清醒一段时间，好多听听面前的人说几句话。

创口久经雨水浸泡，泥渍不净，陆谨行摸着云航额头似乎有些发烫，伤口的情况在恶化，夜仿佛越来越深，永远等不到日出一般。陆谨行抬手轻轻地拨开挡在云航眼前的湿发，贴近了云航的耳边温柔地说到：“我出去找找有没有能用的草药，你……”

不知道云航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不知道背上的伤抻得得有多疼，胳膊还能在一瞬间抬起来搂上陆谨行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肩上，像是说梦话一样打断了陆谨行：

“我不。”

陆谨行抬起手来，轻轻抚上了云航凉湿的头发，心里却像是被火烧焦了一般，不知是千刀万剐的血流太烫，还是被轻软捂得融化成了沸水。身后的狂雨欢腾，眼前好像有光亮着，是曳动的、鲜活的光。

“听话。”

“别睡，等我。”

在这夜雨铺天盖地的无尽黑山中，什么都没有，一窜火苗也吝啬，一剂药草更是痴心妄想。暴雨紧逼，连人睁眼的机会亦要剥夺，两手空空，真的，什么都没有。可那又如何？什么都是徒劳的又如何？做了就能有一丝信念，就能看见一丝微光，哪怕没用，哪怕是自己骗自己，可做了就一定比什么都不做强。陆谨行一趟一趟地在那一处岩角与瓢泼大雨中往返，一寸一寸地移步，盯着野泥上的草株，一次一次地回去叫醒云航……

亦昏亦醒，数不清过了多少次，云航感到背上一阵清凉，草汁的轻味飘绕在身旁，面前的人终是没再走，雨声半分未弱，却再没有一丝雨飘窜到自己身上。

弱雨归去了斜空，晓山层层隐现，被秋雨洗刷了整夜，却也没添上半色鲜明。初晨灰暗，天霭青白，潮气掀卷着夜幕，一缕一缕地翻了篇，留下的印记，或是脚印，或是血痕，还有漫天的惊恐与悲痛，风转水转，全都一笔带过，只字不提。山也不转，人来人往，山也不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