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贤王
一个月后,在礼部、集贤院和宗正寺的集思广益之下,改封的草拟被呈上了中书省政事堂。
三位前辈都没有什么问题,作为最新加入的后辈韩昭也就很没有异议的一致通过了议案,只待明日上朝时呈上御前。
夕阳初降,政事堂因为明日上呈改封草拟的事,四位相公是皇城衙门中最后下值的人,韩昭回到尚书省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其他人都早已散去,只有一人候在廊下。
她咦了一声,走上前去。“善言兄莫非是专程来等我的?”
宋渝一脸轻松的笑笑:“我也搬家了,过来坐坐?”话音却是有些沉重,没有面上的那般轻松。
宋渝在礼部做事,从前离大理寺较近的家便搬到了离皇城较近的崇仁坊里两人出了皇城没多久便到了。宅子虽没有韩昭那座御赐的那般巍然耸立,和从前他们住的那种破落宅院比起来却也是天差地远。
宋渝让人给布了菜,厨子还是原来的那个,两人从前还是邻居的时候韩昭最喜欢的便是蹭他的饭吃。
吃饱餍足之后,她摸了摸饱胀的肚子,几乎便要打出嗝来:“击鼓鸣冤彷佛只是昨日的事,没想到现在我们都站在了这个位置上。”
宋渝没有像她那样怀缅过去,只是淡淡问:“明日成败,子曜可知?”
“不知。”韩昭摇了摇头,诚恳的答:“但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时机了。”
宋渝低头,沉默良久,才问出了他已经想要问了很久的问题:“我为什么有种感觉,子曜在很久之前便已经知道我想要做的是什么,一直以来都在为我作铺垫?”
韩昭再次摇了摇头:“我本来也不知道你是淮阳王妃的族人,也不知道淮阳王妃和谢家的关系,也不知道谢怀远真正的身份。有些事是我猜到的,但有些事我的确已经经历过了一次。”
在宋渝一脸疑惑的注视下,她像他刚才那般沉默半晌,彷佛在斟酌怎样用最简单明了的字句向他解释。
“善言兄有听说过前世今生吗?”
宋渝懵了。“子曜说的经历过,莫非是前世的事?可是,前世不是发生在过去的事吗?而且一个人的前世,又怎可能是以同一个身份、在同一个时间经历和今生一样的事?”
“因为时间并不只有一条线,也并不只有向前的一个方向,在我们的认知里,时间是一条从过去通往未来的直线,只是因为我们看不见别的方向和别的世界罢了。所以,人们认为前世是一个人在同一条时间线上的过去,而来生是在同一条时间线上的未来,时间并不能回到过去,其实这并不然。”韩昭说罢,自嘲一笑:“我解释得很差劲吧?因为这并不是我的解释,而是我师父的解释。”
宋渝一手支颐,陷入沉思。他并没有追问她的师父是谁,反而被这匪夷所思的“时间”问题勾起了兴趣。
韩昭续道:“我方才说时间并不只是有一条线,是因为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个抉择,都会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从而画上时间的另一条线。我曾经在另一条线上经历过部分在这条线上也经历了的事,但因为抉择不同,结果也就不同。我在那个世界活到了兴和十一年,然后……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这个世界的兴和三年。”
宋渝呆呆的坐着,似乎在尝试理解这长篇大论的一番话里的意思。思考完了,他才失笑道:“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韩昭也笑了,然后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说道:“我刚才说的,都是在逗你的,没有一句真话。”
他却粲然一笑:“我相信子曜所说的前世今生,你说没有一句真话的才是在逗我。”
韩昭本以为他会对这些荒谬至极的事表示难以置信,现在难以置信的却竟然是自己本人。“善言兄竟然就这样信了?”
宋渝微微一笑:“子曜对我……实在是太一见如故了。而且你对我所做的事,有些明明还未发生,你却好像在暗暗助我成事一般。”
“在你说的前世里,我们也曾如此相交么?”
他是在楚桓意图把她折翼,连她想要送被逐出京城的谢家父子最后一程也不许的时候,给了她一纸出城文书的人啊。
韩昭叹了一口气,答道:“善言兄是在我最后落泊潦倒的时候,为我雪中送炭的人。也是我死前见过的最后几名故交之一。”
宋渝见她对自己的“死”这样坦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有些结巴的问道:“那在那个世界的兴和十一年,你是……怎么死的?”
韩昭奇道:“你不好奇,自己在那一世结局如何么?”
宋渝摇了摇头:“子曜既说有些事已经发生了,有些事还未发生,而且你也不知道宋氏原是杨氏,想来我在那一世并没有成功。”
“善言兄聪明剔透,小弟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的。”韩昭不禁叹道。
顿了一顿之后,她却还是说了出来:“我死后的事可不好说,但在我死前,你已官至礼部尚书,在我身死那日,你给了无官无品的我一纸有人刻意让我拿不到的出城文书。”
“可是,那个你并不快乐。因为你没有做到你一直想做的事。”
“而那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因为我。”
宋渝听着“自己”的故事,毕竟这个他可是没有真正活过那段日子的,这样听来也自觉很不真实,便没有带着什么个人感情地听着这个故事,顺着她的话问:“我没有做到想做的事,是怎样成为礼部尚书的?”
韩昭道:“你在集贤院的时候,曾经提出修史时应该为淮阳王正名,把淮阳王安内攘外,为百姓谋得数年免于战火、休养生息的平安世道写进史书,还后世一个淮阳王的真实历史。那时,我为了保护皇权的稳定,是反对了的。”
“后来,我官至尚书令,大概是出于愧疚吧,把你从集贤院中捞了出来,放到礼部,算是补偿。然后你大概是心如死灰,自此对皇权妥协,也就步步高升至尚书之位。”
相比上一世两人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他似乎对自己妥协了的事更加好奇:“我竟然还真的就这样放弃了?”
“也不是就这样放弃了。”韩昭定定的看着他,无比认真的道:“你也质问过我:什么时候开始,维护皇权稳定,竟比天下人有权知道的真相都重要了?”
“我那时给不了善言兄一个答案,所以在这一世,我便还你一个答案。”
“还天下人有权知道的真相,一个公道。”
宋渝轻轻一叹:“这就是子曜的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但是在今生作了不同的抉择么?”
韩昭:“还有很多,但是每一个抉择,都导致善言兄明日站在殿上,可以向天下人宣告历史的真相,而我也会保证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我不愿在日积月累的官场浸淫里学会妥协,也希望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善言兄,永远也不用放弃让天下人知道真相的心中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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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朝会上,政事堂里资历最老的陆中书上奏了改封藩王的草拟。
皇帝大致满意,问了几个细节之处。陆中书便示意礼部中人上前回话。
礼部尚书虽是长官,负责草拟的却是侍郎宋渝。他走到百官前列,面向座上天子,开口回话——
说的却是:“臣奉皇命编修史典,考查八王之乱一段历史时,发现多方史籍都能证明淮阳王虽是八王之一,事实上却在他摄政期间,对外平定包括燕王在内的乱臣贼子,对内赈天灾缓人祸,那时大越百废待兴,淮阳王却施行德政,让战乱中的百姓得到温饱,让被战争破坏的百业重新振兴,缓冲了藩王和外戚的连年战乱对天下生民带来的祸害。”
他在龙椅之下跪了下来,却没有一丝卑躬屈膝之意,声音朗朗,传进殿上一众五品以上的文臣武将耳中。跪下来的时候,还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掏出一份全新的奏折,高高举起,大有要再百官面前当堂呈上之意。
“臣作为修葺史典的集贤院学士、维持宗谱的宗正寺丞,如今负责改封藩王一事,欲对圣上提出三大陈请:
一,臣请为淮阳王正名,将淮阳王剔出八位反王之列,让高祖嫡孙的淮阳王一脉重归正统。因淮阳王一脉已在燕王长史刺杀之后断绝,臣请在恢复淮阳王一脉之后,过继宗室之子为淮阳王世子,重新确立淮阳郡的封地让世子继承。
二,臣请重审燕王长史案,在大越三司的卷宗房里留下当年之事的真相,燕王长史乃是刺杀而非反王之间的仇杀。
三,臣请为淮阳王加『忠贤』谥号,臣认为淮阳王平定燕王等弄权藩王之乱当得起一个『忠』字,而淮阳王在战乱中仍为为百姓谋福祉则当得起一个『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