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P·第二十一章湖底(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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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盛华庭，是海城房价最高的小区，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小区中心建造有上千平米的人工湖，以此为中心向外延伸出八个人工河道，取八方来财之意。

除夕夜下雪，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初一清晨有住户发现靠东南方向的湖边冰面破了一个大洞，担心有人失足落水，联系物业后，工作人员打捞出了一具男尸。

从衣着分析，死者不是小区的住户。物业立即报了警，警方赶到后调取监控，锁定了嫌疑人是b区031栋的保姆黄小芬。监控显示，除夕当晚18:30，031栋住户冯先生一家外出吃年夜饭，只有黄小芬和另一个保姆在家。23：32，死者到达031门口，监控并没有拍到他敲门的过程，两分钟后，死者和黄小芬一起离开了031，向人工湖走去。

因为面积过大，监控并不能完全覆盖人工湖，两人刚好走到了监控死角，23:56，两人消失在画面中。二十分钟后，黄小芬的身影再次出现，她并没有显现出害怕或惊慌，迈着和平时买菜一样的步子返回了031。

案发过程十分明了，但死者的身份却迟迟难以确定，他身上没有表明身份的证件，警方只能确定他是从还在建的f区翻墙进来的，那里还没干透的水泥上留下了脚印，和死者足迹相符，他鞋底也有少量的水泥残留。直到警方一路追寻，来到黄小芬的贵州老家，才确认了死者身份。

黄小芬，贵州人，三十五年前和同村的陈平结婚，两年后生下儿子陈康。陈康五岁时高烧，因救治不及时造成了永久性脑损伤，智力停留在五岁幼儿水平。

和老实木讷的丈夫不同，黄小芬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很有野心。陈康病后，她以外出挣钱为由抛下丈夫和儿子，只身前往县城打工。之后听说国外挣钱多容易谋生，辗转偷渡至美国从事保姆行业。两年前回国，在海城继续当保姆，因为英语流利备受富人家庭的青睐。

死者就是她的儿子，陈康。

据警方了解，今年夏天陈平死于山洪，之后不久陈康就失踪了。陈康在村中并没有别的亲人，他失踪的事也没人追问，久而久之就不了了之，如果不是警方过问，没人还会在意那个呆呆的，三十三岁还不会自己穿衣服的男人。

黄小芬在拘留之初一直保持沉默，知道陈康身份曝光才给钟书言打了电话。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很会拿捏人心，她知道钟书言最在意什么，只要她捏着克莱伦斯案件的真相，钟书言就不会拒绝她。

钟书言到达警局后，黄小芬终于开口。据她所说，当晚陈康突然出现把她吓了一跳，两人边往外走边继续交谈。因为陈平去世，陈康就来投奔母亲，黄小芬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去找个旅馆住下后就离开了，之后陈康坠湖的事她一概不知。

钟书言最近就是在忙这个案子。

讲到这里，钟书言声音中的沙哑和疲惫已经遮不住了。谢涵从外套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其实在他讲到一半的时候谢涵就想给他递瓶水了，她知道钟书言车里总会备上着，但是车内没开空调，矿泉水水温太低，她就先放到自己外套里暖着。

钟书言接过，动作一顿，拧开喝了几口，下巴蹭了蹭谢涵的额头。

“今天警方通知我，他们找到了黄小芬的犯罪证据，陈康指甲缝隙中检测出了黄小芬的衣服纤维，这必须要经过撕扯拉拽才能留下。”

“其实这个案子，并不算是我见过最凶残的。我只是有些害怕，黄小芬尚且如此，那克莱伦斯……”

“曾经的一切都不是假的，钟书言，他给了你很多的帮助，帮你成为一个优秀的律师，但又欺骗你替他隐瞒了罪行。他也是人，他只是败给了自己扭曲的内心，你不必因此觉得懊悔。”

谢涵微微直起上身，望向钟书言充满血丝的眼睛。

“况且现在一切都还没有确定不是吗？你太累了书言，你需要休息。”谢涵此时无比痛恨自己没有驾照，钟书言的状态明显不适合开车。

“你睡一会儿吧好不好？睡醒我们就去吃晚饭。”谢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点。

保持这样的姿势有些累，她转身想回到副驾驶。忽然间谢涵的手臂被钟书言紧紧抓住，他似乎以为她要离开。

谢涵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微笑着说：“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钟书言的手松开了，顺着她的小臂向下，把她的手包裹在手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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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公安局，钟书言申请了探视黄小芬。那个女人似乎苍老了不少，脸侧垂下几缕白发。

“黄小芬，警方现在已经掌握了你和陈康溺水案有关的直接证据，你只有说出真相我才能帮你。”

对面的女人低着头，只有眼睛抬起看向钟书言：“我没有杀人。”

“黄小芬！”钟书言拍案而起：“你还不清楚吗，你已经不可能脱罪了，现在你只有过失杀人和故意杀人两个选择。”

见她还不肯松口，钟书言拿出了一张照片。“这是陈康的私人物品，他有一个很大的双肩包，里面除了水和半块面包外，就只有一件棉袄。”

黄小芬猛的一下抬起了头，眼睛盯着钟书言手里的照片。

“那是一件很厚的女士棉袄，长款，塞满了整个背包。平时只是占地方，一旦沾水，重量可以达到十多斤，足以把一个不会游泳的成年人活活拖死。”

陈康固然不会游泳，但他身高将近一米八，人工湖水深只有两米出头，如果不是这件棉袄，他或许也就不会死于溺水。

“黄小芬，这件衣服是谁的，你应该知道吧。”

黄小芬双眼血红，不停念着什么，钟书言听不到她的自言自语。突然，她喊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啊！我怎么会杀掉自己的孩子呢！我，我就只是推了他一下，他怎么就死了呢！”

黄小芬的情绪变得很激动，尝试站起却又被面前的桌板压回去，刺耳的声响引来了看守人员。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接下来的问询变得易如反掌。

陈康其实不是陈山的亲生儿子，是黄小芬婚后和一个插队知青暗通款曲所生。那个知青告诉黄小芬大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对知青口中富饶繁华的生活无比向往。

那个知青曾许诺离开时要带黄小芬一起走，但最终还是自己一走了之，黄小芬心中对他是充满恨意的。而随着陈康慢慢长大，他越来越像知青，黄小芬害怕村子中的流言蜚语，又渴望繁华的生活，于是在陈康病后，她毅然抛弃了丈夫和幼子，离开了那个山村，近三十年不曾回去。

除夕那晚，她见到陈康时十分惊讶，这个孩子和当年的知青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陈康的眼神清澈而单纯。他喊她“妈妈”，说着“我终于找到你了，爸爸在土里睡着了，我来给你送衣服。”

她害怕更多人知道，和陈康去了人工湖。陈康突然哭了起来，大声喊着：“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爸爸说你在外边挣钱，但是你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他的声音太大，黄小芬害怕引来周围的邻居，他那张脸让黄小芬想起了自己受到的欺骗，她情急之下，大力推开了陈康。

陈康没有防备，直接跌进了人工湖。黄小芬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看着那张脸变得苍白，她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感。当水面平静后，她转身离开了。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了，我就看着他慢慢沉下去，沉到了湖底。”黄小芬已经恢复了平静，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双手攥得咯吱咯吱响。“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今天海城的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似乎憋着一场大雨，本来浓烈灿烂的初夏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钟书言走出公安局，街道上行人寥寥，他呼出一口气，妄图吹散这令人窒息的沉闷。

黄小芬承认自己做了伪证，伊莉莎遇害当天克莱伦斯进入过卧室，并逗留很久。事发后克莱伦斯承诺，如果她按照他的说辞出庭作证，案子结束半年后会给她金额不菲的封口费，并且安排她回国。

虽说早有猜测，但真真切切听到真相的时候，钟书言还是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那个全美最著名的法学院的教授，法庭上的常胜将军，法律的热爱者和敬畏者，照顾瘫痪的妻子十余年的模范丈夫，又怎么会举起屠刀，杀害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说过人贵在理智，而法律是全人类的理智，他教导自己法庭上不可情绪用事，身为律师，要永远冷静客观，他告诉自己法律固然是正义的代表，但因地制宜使用合理途径达到目的也未尝不可。那天在自己家中，克莱伦斯是情绪盖过了理智，还是采取了自认为“合理”的方法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钟书言并不清楚。

树上飞出一只麻雀，喳喳地叫着向远处去了。钟书言看着它逆光的背影，眯了眯眼，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克莱伦斯本人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