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3章 二
二、左掖梨花
那两人丰姿俊逸气度非凡,衣冠举止尽显天家风范,且相貌上又都与司徒酹有一两分相像,凝嫣心知必是两位皇子驾临。
但见那走在前面的玄袍皇子气势汹汹信誓旦旦,直盯着司徒酹冲将过来,凝嫣心念一声“不妙”。
千钧一发间,不容多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交握举至齐眉,口中大喊:“奴婢们叩见雍王千岁!叩见睿王千岁!”
此举一出,骇得众宫婢都跟着跪拜下来,那惹出事端的奚族女孩也停了言语,司徒酹这才见到来人,稍一思量便惊出一身冷汗,目光落到跪在地上的凝嫣身上,眼神里溢出感激和探究的神色。
那穿着玄袍的皇子确是雍王司徒冲,此时被呼拉拉跪了一地的宫婢拦住去路,脸色霎时沉了下来,狠狠地瞪了凝嫣一眼。
女官最会察言观色,见状连连顿足道:“你们这班不成器的丫头啊,上林苑里行什么肃拜大礼!”
众宫女这才恍然,按大周礼制,肃拜之礼庄重之最,只能用在面见圣上或是朝觐、祭典这样的天家圣事之时。
进而后觉适才有人突然高呵又带头叩拜,一众人等才不假思索跟着行错了礼,众宫婢皆懵懂无措地盯着那罪魁祸首,谁也不敢贸然起身。
尚仪女官此时又堆了满脸的讪笑,像是矫正一样,依着礼制,向那两位王爷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身礼,赔笑道:
“二位王爷见笑了,都怪奴婢□□不周,这帮丫头也忒不成气候,然则二位王爷都是天纵贵人,虽说有悖我朝礼制,也受得起这般大礼,二位王爷就、就不要怪罪……”
赭袍王爷突然朗声大笑,说道:“谁说她们不成气候?”
凝嫣感到一抹玩味的目光投在身上,心中一凛,把头垂得更低。
“就说这位小娘子吧,未等他人引见,便猜得出三哥与我的身份。如若是第一天进宫的仕女,怎的会有这般见识?”
他语气含笑,语意之中却藏着致命的质疑,凝嫣闻言悚然一惊,思量片刻,急声回道:
“睿王殿下,奴婢确是出身孤寒,也确是今日才进宫!奴婢虽从未见过二位王爷,但大周上下谁人不知,当今圣上的九位皇子中,当数三王爷雍王殿下和五王爷睿王殿下最富圣名。
“二位王爷乃真龙之子,举止气度自与他人不同,再者,我大周最尚玄黑之色,赭色次之,来得这上林苑中又穿得蟠龙玄袍与祥云赭袍者,当属二位王爷无疑!”
言罢,又深深叩拜下去。
适才温柔作难的睿王爷再次朗声大笑,语气似是赞许:“好个伶俐的丫头!三哥,我猜她一定是听闻你深得父皇器重,早晚会继承大统,便就此讨好,事先行了面圣大礼。”
凝嫣闻言不由吃了一惊,这睿王爷本是刁难发问,适才一言,却是不动声色的帮忙了。
她之所以违逆礼制行此肃拜大礼,一来是虚张声势打断司徒酹与那奚族少女的犯忌言行,二来料到众人会随她一同跪拜下去,也就掩去了那奚族少女一直跪在司徒酹面前的异常行径。
可她帮别人做了掩饰,自己这厢却于理不合,如若解释,怎么说都有狡辩之嫌,而这一句开脱出自睿王之口,虽仍显牵强,但也无人敢过多置喙。
睿王司徒恺,坊间传言他素来谦逊风流,与世无争,然而此刻,凝嫣有些拿不准,他出言解围,只为息事宁人,还是另有企图。
雍王司徒冲听了冉凝嫣的恭维话很是受用,司徒恺又直言他有朝一日定□□登九五,一脸的沉郁着实缓和了不少。
但他绝没打算就此作罢,压下嘴角的一抹笑意,司徒冲瞪了凝嫣一眼,冷哼一声,便拂袖走到司徒酹面前,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跪在一旁的莫奚少女,再看向司徒酹时,凌厉的眼神旋即变得鄙薄至极。
司徒冲刻意讥笑出声,语气轻佻:“我大周确是以玄色为贵,赭红次之,至于白色嘛……”
从头到脚肆意打量了一番那白衣美郎君,司徒冲咂着嘴道:“九弟,承欢殿的月例不算少啊——啊,我明白了,定是你怜爱两位皇妹,舍不得给自己置办衣饰啊。”
说完便仰天大笑,司徒酹谦恭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无言以对。
凝嫣倍觉意外,本朝皇室家规,皇子皇女们出生后便要送进承欢殿里,由一众乳娘宫婢照拂,直到皇子舞勺封王赐府,公主及笄选配驸马。
算来司徒酹应是十八岁了,竟还没有自己的府邸。
他已长足了身量,堂堂七尺男儿,竟还寄居在稚子所里,想必是遭尽了白眼,受尽了耻笑。
“这白布粗衣,坊间也只有穷酸书生才穿,九弟,就算你没什么机会登大雅之堂,也要在下人面前顾及咱天家的颜面啊。”
司徒冲越说越起兴,回头扫了眼司徒恺,似是在示意他一同取乐,司徒恺耸了耸肩,虽未附和,却是置身事外的冷漠。
司徒酹苦笑,似是倦极,低垂下眼来,却撞见跪在近旁莫奚少女婆娑泪目,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愧然叹道:“三皇兄教训的是,玉奴定当谨记,断不会再被人错认成宫仆了。”
司徒冲皱眉:“嗯?”
司徒酹自嘲一笑,指着地上莫奚少女道:“这宫婢适才错认我是宫中仆役,对我出言轻狂了些,得尚仪指教,便吓得哭成泪人儿。”
是个警觉的人,凝嫣暗叹。
他深知司徒冲定会拿满脸泪痕的莫奚少女大作文章,便不惜自轻自贱,先发制人。
司徒冲以一声讥笑,暗讽司徒酹为脱身而自轻的卑贱,继而假意困惑:“九弟,适才是否听到夜枭聒叫啊?”
司徒酹微一皱眉,轻笑回之:“晓破云开之时,怎会有夜枭聒……”
司徒冲突然暴怒,大喝道:“阿鼠莫奚的言语就如那夜枭聒叫!”
“你……”那莫奚少女咬牙切齿,意欲起身反驳,司徒酹却似不经意地上前一步,把她挡在身后。
被三番五次的刁难,司徒酹再难假以辞色,他负手而立,白衣胜雪,此时一阵晨风,扬起几缕落英,粉红花瓣掠过他苍白玉颜,在他周身一番缱绻,终是悄然落地。
他迎上司徒冲那玩味的目光,慨然轻叹一声,拱手欲语,却在此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雍王爷说笑了!”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凝嫣,她收起笑意,索性站起身来,盈盈上前,躬身站在雍王与司徒酹面前,肃然道:
“当今圣上何等威仪,中原一统,四海大同,虽仍有西北代国蛮夷滋扰边境,然我大周天威,不以为患。
“这乾坤城中更是太平安和,吉祥圣景,蛮族奴仆,也只有臣服求融之心,又深知圣上最恶那些蛮语嘈糟,试问谁胆敢在乾坤城中以异邦之语污人耳朵,岂不是公然造反,再不然便是细作接头!”
众人听言都悚然一惊,三位皇子更是惊得非同小可,司徒冲前来发难的由头,竟被这小女子一语道破,司徒酹盯着她,眼里是道不尽的惶惑和不安。
凝嫣装作无辜地回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了片刻后,司徒酹的脸上却不见了阴霾,漆黑瞳孔中透出点点期许的光亮。
凝嫣蓦地一阵心悸,他此时目光里的信任,到底因何而生?
然而事态已不容她多想,眼见那吓得瞠目结舌的女官缓过神来,张口定是对司徒酹不利,她赶忙再次扬声笑道:“公然造反也就罢了,如若是细作接头,竟不知避讳,尚仪大人和我们这些奴婢还见状不报,难不成咱们都是夷人的同谋?”
言语之间,眼神悄然向那女官凌厉一扫,那女官愣怔思忖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连连讪笑:“可不是么,我大周朝野太平,谁敢在这乾坤城里造反啊!当咱们都是聋子不成,雍王您说笑了,呵、呵呵呵……”
女官干笑两声,见无人附和,恼得暗咬槽牙,低头呵斥一众宫婢:“你们倒是说话啊!这么多人,谁听见有人说蛮语了吗?啊?谁听见了就快点如实禀报,迟一点就有同谋之嫌!”
此时,再笨的宫婢也已悟出个中干系,个个抖如筛糠,争相开口:“奴婢们未曾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