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73章 第73章
陆文庸前几日受了谢偷白的一顿威胁,又吃了哑巴亏,如今正是背靠营党的时候,又遇上魏酃和谢偷白决裂,他巴不得这二人争个头破血流,好让他看出热闹。
只是这两人比他想的要能忍,朝堂争辩一日过去,他二人相安无事连丁点儿动静都不曾有。
正抱怨着,便接到司审台差职禀报魏酃到他审刑司来看望旧部的消息。
前几日被人当做软柿子捏了一回,如今他还算老实,恭恭敬敬起身迎接魏酃,先前的趾高气扬消散了大半——
“不知魏将军今日来我审刑司所为何事?”
魏酃冷着脸,回道:“本将来送旧部最后一程,不知陆大人可否通融?”
陆文庸笑道:“原来如此,既然是送别故人自然是情有可原,只不过本官有句衷心而发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还劳烦陆大人带个路。”魏酃冷冷地打断道。
陆文庸恼然捏紧了袖子,却又不敢当场发作,只好挪步背过身摆了副脸子没叫魏酃瞧见:“魏将军这边请。”
临到关押徐子明的牢房前,随行带刀的衙役依旧寸步不离,魏酃皱了皱眉,“有些话本将还想私下单独同旧部谈,还望陆大人带着您的属下挪个步。”
牢房里听见魏酃声音认出人来的徐子明猛然抬起了头,紧接着又倏地垂了下去。
陆文庸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道:“魏将军莫非是还有什么秘密瞒着不让人知晓?”
魏酃冷笑:“陆大人若是仍旧觉得本将有反叛成安的嫌疑,不如今日便书写好奏折连夜参本将一本。”
他心下又何尝不想如此,只不过前几日谢偷白当朝参他在前已然闹的满朝风雨,而今就算他再怎么言之凿凿,成安帝定然也不会轻易动摇,反而还会给自己落下存心构陷的口实。
陆文庸皱了皱眉头道:“魏将军说笑了,既然陛下信将军,那便是旁人再怎么进谏也改变不了的,既然将军问心无愧,那本官便不多说,”他朝着站在两侧的衙役挥了挥手:“下去吧,给魏将军和这位钦犯留个单独的空间。”
魏酃听他这话里带刺,又轻飘飘的睨了陆文庸一眼道:“那便多谢陆大人通融了。”
接着,陆文庸冷哼一声甩袖而去,只剩下狱中牢房里的徐子明和魏酃两人——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同本将解释的?”魏酃出声道。
徐子明垂着头一言不发,他身上着的那身囚服在牢狱之中躺了许久都沾成了灰黑之色,发丝打结乱成了一窝,身上除了从塞北回来时受的伤又添了许多轻重不一的新伤,都是些乌紫的淤青和鞭子抽打过的血痕,手腕和脚腕也都锁上了铁链。
前几日主五司会审的时候见他还不是这般模样,如今定了死罪又没了打点,便落得这般众人欺辱的下场。
“本将在等你解释出一个情有可原的理由。”魏酃又道。
徐子明微挪步了脚,扯得锁在脚腕上的锁链清脆发响。
“罪将并无任何理由要同魏将军解释。”他说道。
魏酃站在牢房外面色沉郁地盯着他,又道:“你可知你那位主并未将你一家老小的命当做是可以握着拿来换你衷心的东西,他们不过当你是条苟延残喘用完便能碾死的狗,你真以为能同他们做成一桩货真价实的交易?”
徐子明点头道:“罪将确实就是朝廷的走狗,这样的身份地位从未改变过。”
魏酃指节握的泛青:“你从军戍守塞北待了七载之久,便是为了如今这样叛国逆贼的名头?你可心甘情愿地堕落至此?”
徐子明笑道:“不甘心又如何,将军难道当真不知晓,我为何反叛么?”
魏酃:“反叛的理由千万种,无论你拥的是哪一种,都不过是屈于淫威手段下以旁人性命为代价的借口罢了,訇关一战死伤几何,你心知肚明!”
徐子明站起身,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过是选了一条同大义相比算得上自私的路而已,将军又何必恼羞成怒,您不是也知晓成安早换了内里,我们不过就是下贱的不值一文的走狗,您还揣着这份衷心给谁看呢?您真以为他们信么!”
魏酃:“訇关满城百姓都是无辜之人,你就算再怨恨朝廷,也不该拿旁人的性命做阴谋里的筹码,你如今这般毫不悔悟,简直罪该万死!”
徐子明转身,不再去看魏酃神色,又道:“是,我是罪该万死,可始终为了訇关满城百姓讨伐我的人只有将军你一个而已!我自知连同我一家老小都是命贱如草,可有谁在乎过了,您真以为朝廷是真在意那些无辜受戮的满城百姓?”
他哑然失笑,讥讽道:“倘若不是您收到战报之前生了动摇之心,这訇关一战何故会落到我的头上叫我趁着机会得逞,您口口声声说着我们是朝廷的兵马,可凭什么您就是一品将军,凭什么只有您才配叫他们当做人?我们难道因为生的卑贱,便不是血肉之躯了!”
“您瞧瞧!”他指着牢房之外道:“您瞧瞧他们那些藏污纳垢理所应当的嘴脸,除了问罪治罪塞北军将,他们有谁问过訇关一句!他们只知晓訇关败了有人死了,只知晓要定谁的罪革谁的职,他们就坐在成安!稳如泰山地坐着!”
“我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替他们卖命,饿死老娘妻儿都还要为一个尽忠职守替他们吃喝玩乐守着边关防线,他们可问了!他们为何不问!将军您告诉我!他们为何就是连半分都不肯问!”
他痛哭的嘶哑难听,却仍旧歇斯底里道:“我守的是个什么,是国土,是家安?我还要自欺欺人到何种地步?我们明明守的是群连心都没有的畜生!”
“您可知军中有多少将士是连年挨饿受冻体力不济在战场上丧命的有多少?您可知他们为这片国土牺牲后他们的妻儿双亲是如何饿死的冻死的?军中粮草都不能充裕,如何去管远在千里之遥故土的生计!朝廷只会置若罔闻不花一文钱地蒙骗我们这群蠢货替他们镇守安乐窝!”
他忽然站不住地跌坐在了牢房的地上,呜咽道:“将军,我撑不住了,我当真是走投无路了将军,我恨啊,我怨恨这片土地,怨恨这世上所有的人,我恨他们安稳度日,我恨他们从未见过杀戮,我恨他们哪怕再甚的苦也不过妻离子散、颠沛流离沦落为乞,我恨呐,”
“我恨我自始至终效忠朝廷,受了尘世折磨心神痛彻数倍之苦,就算我那一家老小而今活的好好的,总有一日,他们也都会随我一同腐烂在这长天阔地里,永不得安息,”
“您看那些同一营帐里的弟兄,同生共死了数载,哪个不是毫无盼头,我做到了副将的位置又如何,可怜不了任何人也救不了我自己!”
他冷笑:“莫说那訇关之人,就算这天下人也同我无甚亲熟,可我命定就是要死在这世道生疏之中,我举目之亲皆要沦为陪葬,我巴不得这朝都消亡的更快一些,我巴不得他们趁早尝到自己酿下的苦果,我巴不得我死后这烂天烂地都给我陪葬,我巴不得!”
魏酃竟不知该如何出言以对,他自嘲道:“倘若不是因为本将太恐惧反叛二字加冠使我一世遭万古唾骂,本将也许会理解你这般所作所为。”
徐子明笑:“我知晓朝廷给我下了车裂之刑,将军此来也只是来问临终遗言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探查的线索,不必拉着身份同我一个罪犯打什么感情上的幌子套话,不过恐怕要叫将军失望了,有关反叛之事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并无任何逼我效忠的主子。”
魏酃看着他,沉默半晌,问道:“子明,你是不是为了塞北?”
徐子明抬眸,满眼血丝缠织衬的他面目可怖,他笑着否认道:“不是,还望将军莫要再说出这样可笑至极的话了,我没有理由要为了塞北叫自己落得这般田地,更绝不会为了塞北心甘情愿的赴死。”
魏酃屈了屈手指,沉声道:“你既然知晓訇关战报就是一场阴谋,为何不直接将本将拉下水,反而当日领兵替本将受下了这一场兵败的结局?”
徐子明嘲讽道:“将军多虑了,我只是为了落狱之时更好的倒打一耙在将军身上,好叫将军尝尝塞北军卒反噬之痛,言简意赅,不过就是泄泄私愤罢了。”
魏酃捏紧了指节,眉头紧蹙,又问道:“直接指认本将岂不是更痛快?”
徐子明:“那是将军您以为的最好的方式,我并不这样想,”他顿了顿,漫不经心道:“不知将军可问完了?倘若实在没有别的什么事,还请将军原路返回,莫要再连我最后的耳根子清净都不放过。”
魏酃默然,既未曾再同他搭话,也未曾即刻便走,身姿凛然在牢房前站定了许久,隐约闻见的几声呜咽犹如昨夜悄然铺地的薄霜,回过神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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