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心头血
麻太太指尖发颤, 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仿佛一瞬间就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你们还知道什么?”
周秉从前在行人司任职的时候, 以文官的身份旁观过对女罪人的审讯, 所以看人自诩还有几分准头。
对于麻应古干的事,这个麻太太即便有这份脑子,也没这份胆子。要不然余得水当初不管缘于什么原因计划报复的时候, 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麻太太的命。
这倒是个稀奇事,受害方和加害方都千方百计地拼命掩盖真相。难不成真的是麻应古伙同别人□□熏心干下不堪丑事,事败之后被含恨的余得水一股脑杀了个干净?
麻太太喉咙干涩,吃不准对方到底知道多少。但外头到处都是虎视眈眈的豺狼,家里人还需要官府中人的庇佑,到了这个节骨眼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她撩起眼皮飞快地扫了一眼,好半天才恨恨地应了一声, “这余小莲是我最早认识的, 还是我把人引荐给了江州城的官太太群里。没想到……竟然是引狼入室, 最后害得好几家闹出人命。”
女人哽咽地掉了几滴泪, “偏偏我胆子小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天天晚上一挨着枕头就做噩梦,这大半个月我每每恨不得撞墙!”
丈夫意外惨死,到头来还背了洗刷不掉的罪名, 一家子大小都被坑苦了。麻太太老以为这是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其实丈夫还好好地在衙门里办差……
在麻太太的嘴里,这余小莲就是个天生的狐狸精, 偏偏披着一张再纯良再和善不过的外皮。
江州城虽小,但是靠山靠海富裕的人家还是很多。这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最喜欢的就是到郊外的寺庙庵堂礼佛,麻太太就是在这种场合认识的余小莲。
彼时的余小莲不过十八九岁, 穿着一件式样简洁朴素的白棉布衫,水磨光滑的头发挽成一对小小的双髻。态度落落大方,声音不缓不急,像个会发光的观音一样清雅地端坐在莲座上讲经。
二林寺的主持笑眯眯地介绍,说这位余善女别看年纪轻,可是与佛有大机缘。更难能可贵的是佛理精深,竟像是在娘胎里就在修行一般。
麻太太驻足听了一会儿,结果就听入了迷。那些因果报应,那些离苦得乐,那些晦涩的经文在姑娘的解说下竟然变得简单易懂。
经过二林寺主持的大力引荐,麻太太终于认识了这位叫余小莲的姑娘。一番如沐春风的攀谈之后,麻太太不知不觉地已经将余姑娘引为知己,只恨为什么没能早一点结识。
两个人在一起说了大半天的话,若不是看见天要黑了,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务要安排,麻太太简直舍不得离去。
坐在马车上时,她还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温柔体贴的解语花,仿佛自己心里的想法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让人看得透透的。那些安慰人的话,仿佛像小银锤一般,字字句句都说在自己的心坎上,让人的五脏六腑都跟着舒坦起来。
偏偏还有那样一副慈悲的好面相,安安静静的不急不躁,让人一见就舍不得挪眼。尤其女孩眉心当中的一点朱砂痣,简直就是活生生的观音菩萨下凡。
从那之后麻太太隔三差五地就到二林寺跟余善女学学佛理,有时候还跟着到附近施舍米粮和药材。麻太太也渐渐知道这位姑娘家境并不宽裕,但是只要手里一有银子,就会拿来买米买药周济贫苦穷人和无家可归的乞丐。
在银钱上一向不怎么大方的麻太太心里有了主意,就热情地邀请余姑娘到江州城里去小住,专门给那些富贵太太们讲讲佛理,说到时候要多少银子就有多少银子。
郊外的乞丐越来越多,余姑娘也正在愁银钱的来源,考虑许久之后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麻太太大喜过望,她素来精明,总想着借这件事从中间捞一点银子。
江州的富家太太小姐不少,到时候一人拿一点供奉银出来就是好大一笔银子。麻太太又贪了好名声,又能得偌大的好处,所以听了余姑娘肯定的回复后立刻开始安排。
她是真心喜欢余姑娘,但也怕模样出众的女孩儿招人眼,所以每回出入江州城都吩咐底下的仆人务必把轿子遮挡严实,千万不能在路途上出什么岔子。
麻太太想若是遇到不长眼的登徒子坏了姑娘比命都金贵的清白名声,自己又是引荐人,到时候不好跟姑娘的家人交代。
麻太太只顾防着四不着六的外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丈夫对余姑娘上了心。余姑娘在麻家小院里不急不缓地讲经的时候,一向只知道忙于公务的丈夫就站在屏风外细细地倾听。
最开始麻太太开始还以为丈夫忽然也对佛理感兴趣,直到有一天她无意间发现家里一向不许外人随意进出的书房里,悄悄藏了几张描绘年轻女子音容笑貌的画页……
那蹁跹的衣裙,那细腻的笔触,那温润的色彩,无一不是用心了的。
坐在椅子上的麻太太垂着头,看起来很低落,“你们不知道我当时的心境,几乎跟天塌下来一般。我跟我们当家的是少年夫妻,这些年你敬着我,我敬着你,从来没有红过脸。翻到那些画时,我气得险些当场闭过去……“
周秉和谢永不可置信地互望了一眼,难不成让余小莲真正丧命的凶手其实是麻太太?
麻太太又伤心又伤感地叹了一口气,“我以为我们当家的只是一时迷了心窍,还没有十分往心里去,觉得过些时日就撒开手了,毕竟余小莲的那副容貌连我都看了都舍不得移不开眼睛……”
余小莲的双眉弯而长,长相清瘦端丽,眼神灵动体态婀娜,是真正媚而不俗的女子。偏偏浑身上下又有一种天然的高华,平常人在她面前常常自惭形秽,很难生出歹心。
麻太太毕竟读过几年书,知道古时候有个典故叫“祸水东引”。等下一回余小莲进城讲经的时候,就推脱自己家里太乱孩子又多,特特把人介绍给了浔江七品河道程材的如夫人。
程材是京城来的,身边没有正经家眷,只纳了一个贫家出身的良妾。
这位良妾为人机巧,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讨程河道的欢心,连自己身边模样周正的丫头都主动开脸送过去。果然一见余小莲的相貌就起了另外的心思,言语殷勤热络,恨不得当场和余小莲结为姐妹。
麻太太的心愧疚了那么一下,也只有那么一下。
她想,余小莲长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出身乡野的丫头,我帮她找了个像模像样的人家也算是救她出苦海。说不定以这位姑娘的造化,日后能当个正头夫人,能得享朝廷诰命也说不准。
就是菩萨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奇怪就奇怪这里,生性纯善的余小莲好似看出麻太太的用意,一片了然之后却一点没有怪罪。依旧接到麻家的帖子就到城里来,有时喝喝茶,有时和几个地位稍高的官太太说说话。
姑娘的行动举止优雅端庄,衣衫虽然简朴,出入这些富贵人家却丝毫不露怯,甚至隐隐有一种宝相庄严的肃穆。渐渐的,那位打了歪主意的良妾竟然不敢造次了……
已经是深夜,外头有北镇抚司的番子在往来警戒。茶铺子的门窗都大开着,穿堂风带来阵阵凉意。
麻太太的额头却有热汗渗出来,“我也觉得不对劲,这位余姑娘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恰到好处。让周围的人不知觉地喜欢她,根本舍不得伤害她。
那程河道为人最是贪花好色,在家里见了余姑娘却远远地就知道避开。我悄悄回头,就看见他脸上的神色和我当家的一模一样,竟是不加掩饰的爱慕和痴醉……”
女人咬牙切齿,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的面容已经变得狰狞。
周秉的眉头微微蹙起又松开,他想起了那具埋在半山腰上的女尸。死了那么久都让人惊艳不已,可以想见活的时候必定是一等一的绝色。
麻太太抬头苦笑了一下,力图用言语表述自己的无可奈何,“你们没见过,余小莲除了出身差点,品德才华样样上佳,会看人眼色又知进退,我看进宫做娘娘都绰绰有余。
她的美不浮在表象,全都藏在骨缝子里,让人感受不到一点威胁。我是在我们当家的神态屡屡失常之后,才察觉到这份魔魅的厉害,可惜为时已晚。
要是平平常常的女子,我至多咬牙让我们当家的纳进来,等他们情分淡了就能一股脑打发干净。可是我刚刚提了话头,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我们当家的不顾孩子们在场破口大骂,说余姑娘不沾染凡尘,不是世间的俗女子,我有这个想法都是对她的莫大亵渎……”
麻太太神色古怪地呆了片刻,脸上的哀戚几乎没有了,坐在那里目光幽深凄怨。
“十六年的恩爱夫妻,抵不过他才认识一个月的小姑娘。我里子面子输得干干净净,无论如何都争不过,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因为那姑娘成了他的心头血,成了他的千般好,是破开头顶乌云的万道霞光,见了就让人心生欢喜。男人一旦真正放在了心坎上,就根本容不得别人再说一个孬字……”
作者有话要说: 心头血,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