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咖啡(1/1)

首发：~第2章 咖啡

两年前

夏末的风不瑟不燥，静静地穿过路途的边缘，走在长平市的街巷，奢侈的清凉浸染着吸入的每一片空气，丢弃了脏烂湿腐的躯壳，干干净净的脚印落在轻风之中，像一场淋漓的酣梦，翻新了整片腐旧的世界。

像是骤雨前的一场低闷，空气压抑，街上的行人都自顾自地加快了脚步，急雨却先人一步，降了满地。云航两手空空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东西，路边一整排的商店招牌恰好延出了可以避雨的房檐，站在墙边，几丝微雨扬到了脸上，清爽沁心。轻缓的小调从身后的咖啡店隐隐传出，橱窗内幽沉的灯盏与清灰的阴天十分相配，深咖色的桌椅散排在周围，几个沙发随意地摆在台中，一桌桌客人们相聚闲聊，温馨惬意。

云航推开半掩着的玻璃门，满屋的浓香飘然入鼻。从前几乎日日都少不了咖啡，靠着一杯杯苦涩刺激着紧悬的神经，活着半条鬼命，却从不可能有如此闲暇，悠然地坐进店里，慢到一杯咖啡可以消磨整夜的时间。

各种全新推出的咖啡饮品摆在最醒目的位置，店员热情极力地推荐着，云航却只点了一杯最普通、最简单的冰美式，苦到发酸的滋味仿佛是最甜最好的。

“您好，一杯冰美式，您共消费二十八元。”

云航闻声抬起头来，上一秒站在柜台前点单的还是一位小姐姐，下一刻却突然变成了一个男子。眼前的人穿着咖啡店的工作服，胸牌上印着他的名字，皮肤细白，脸廓清晰，满带着笑意的双眼，明动柔和，染成了咖色的头发微烫着微卷，衬着脸型的线条更加好看。

一丝迟疑在云航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兜里的确揣着三十张崭新的钞票，可从前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山林之中的村寨度日，与冰枪刀刃为伴，没有网络，没有通讯，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模样，更是从来没有见过人民币，不懂得颜色面值一说。云航从兜里掏出一厚沓粉红粉红的钞票，从其中抽出了两张，然后面色自然而淡定地将二十八张百元大钞齐齐地递给了店员。

顾洗疾呆滞地站在收银台前，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了空中，后台忙碌着的员工回过身去，亦满脸诧异地观望着眼前的奇观。顾洗疾立马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冷静地说到：

“客人，您别冲动。”

“我们店一杯冰美式二十八元，不是两千八，明码标价，公开公正，绝无欺诈。”

熟悉的数字，一一听来都还懂得，可放到一起，一股气地全部灌进脑子里，便再算不清楚，甚至是连自己给多还是给少了，都想不明白。只是想喝上一杯冰美式，却没想过会这样困难，云航有些烦躁，甚至想要马上离开，可脸上的表情却不曾变换半分，依旧是一副淡定平静的样子。

后面还排着几位未点单的客人，任谁等的时间过长了都会有些不耐烦。从云航进门起，顾洗疾远在后台便注意到了他，从没见过长相如此惊艳的人，顾洗疾这才风风火火地换到收银台前，却没想到眼前的人这般呆愣，也不知是真智障还是假倔强，就像是说不清也听不懂一般。顾洗疾心一狠，毅然决然地接过了整整两千八百元，然后在收银机中翻翻找找，又拿出了一沓多了几种颜色的钱，连同号码单一起递给了云航，微笑着说到：

“找您两千七百七十二元，小票您拿好，旁边窗口取餐。”

云航心满意足地又把更厚的一沓钱揣进了兜里，依旧不明所以，却也懒得细究。从前少有机会与这样多的人共处一室，云航一时间极难适应这人潮的气息，走到哪里都甚少与旁人有眼神交流，脸上亦没什么表情，只是呆呆地坐在角落里的座位上，可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围人直直的目光注视。云航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宽松的牛仔长裤，但是他那可以登上顶峰的颜值已经囊盖了一切，就算他面无表情，就算他裹着麻袋出门，亦有人会赞不绝口。极少能在现实生活中遇见这么好看的人，加之他那少见的发色，周围的人都不免有些骚动。云航的一条胳膊撑在桌上，抬起手捂住了一半的脸，被这火热的视线烧得有些无措，云航甚至怀疑着是不是自己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几大口咖啡灌入，像喝水一样粗暴，口感凉爽微苦，不似从前喝的咖啡那样浓郁，却异常冰凉，甚至有些发寒。角落处沉放着隐秘的安稳，少有人过的打搅，撤出了人声拥挤的中心，在安然闲适中独处。正沉寂在偏远的净土之中，却突然被不请自来的人占据了正对的座位。顾洗疾带着满目的笑容，自然而然地便坐在了对面。不愿与陌生人处在如此相近的距离之中，云航本想起身就走，却又觉得那样过于无礼，便硬生生地继续坐在了座位上。

后知后觉，才逐渐想得清楚，颜值这样绝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弱智，一定是故意装傻，制造机会，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顾洗疾扬着迷人的笑眼，声音带着几分柔软：“小哥哥，你这搭讪的手段也太out了吧，用钱砸这一招可属实不高啊！”

来到这座城市，还是头一回听到中英文混合的话语，本还想等着后面再多说几个单词，自己也好能将整句话的意思猜个大概，可没想到整句就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单词，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出句子的完整的意思。对于听不太懂的话，云航也懒得去追问，去寻找释意，只沉默着不作肯定也不置否定。

正是客流的高峰期，越来越多的人光顾，顾洗疾也再无闲空坐在这里耗时，便直接了当地切入正题：

“满足你，咱们加个微信！”

顾洗疾将手机放到了桌面上，轻轻向着云航的方向推去，二维码添加朋友的页面显示在手机屏幕上。太多的词语都是闻所未闻的，甚至就连这些词语的读音都很难听懂，这些新奇的话语跳转在未知的世界中，云航虽然根本听不懂“加个微信”是什么意思，但云航也大胆地推测着，顾洗疾话里话外八成还是停留在钱的问题上。云航也干脆利落地直接从兜里拿出来那一沓厚厚的钞票放到了桌子上，然后也缓慢地将钞票轻推向了顾洗疾，全新整齐的百元大钞之上还堆叠着码不平整的几张零钱。

几句入耳，几句被闲声带散，周围的几桌人默默观望着这边的情况，也不由得捂起了想笑嘴来。乱糟糟的声响灌进耳朵里，人们炽热的目光丝毫未退，窗外的急雨渐渐没了声音，淅淅沥沥却也未停，云航慌乱地走出了燥火般的咖啡店。桌上的几张零钱被风带着飘落到了地上，落入顾洗疾的眼中，看得他太阳穴一阵抽抽。

就算站在橱窗外，亦能互相望见，云航走到下一家，依旧是咖啡间，下一家，依旧是，再下一家，小酒馆、餐馆……一家接着一家，明亮落地的橱窗一扇接着一扇，像是要照透他一般，将那些丑恶的旧事悉数挑明，毫无遮蔽，他无处可逃。云航下意识地走进了雨中，比起坐在那里，云航更适应走在雨中。不大不小的雨搓磨着行人，或许该打上一把伞，又或许太浪费了。

云雨不歇，落了一层，沾湿了鞋边。在杳无边际的黑暗中没见过光，便不相信这世界竟然有一种叫做光的东西。如同久埋湿土中的活苗一般，云航肆意地呼吸着这个世界湿润发甜的空气，想要把这美好的一丝一寸都填进心里。不曾想过这世界还有一角，能够让自己随意奔跑，不曾想过这世界还有一角，没有炸裂、没有爆破，竟可以这样平淡，不曾想过这世界还有一角，没有黑暗没有暴力的一角，竟然是留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