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1/1)

首发：~第2章 重逢

下山的路就好走了，王励看着跟在后面的女孩子，她在刚才的打扮上加了一件魏紫色的斗篷，斗篷的出锋是白色的细密裘皮，在她的脖颈围了一圈，翻折上去的帽子出锋又刚好把她的脸围了一圈，一张脸更是显出一番玉雪色。她眼皮向下轻垂，面部没什么表情，睫毛微闪，整个人不施粉黛，但却是眉目如画，口若含丹，眼角一颗泪痣，不光没有媚色，反而让整个人亲近了两分。小姑娘双手袖在一起，虽然走路的步子很轻，但是斗篷上的花纹还是随着她的走动一明一暗。王励心想，或许是因为这身衣服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常年修道，他总觉得这小姑娘身上有一贵气。刚才自己要替她拿行李，她也是稍稍一点头，大大方方给了。看样子是个省心的，能顺利护送她进宫也算是交代了。正想着，见她突然伸出手推扶了前面的人一把，原来是前面的小将脚滑了一下，眼见就要向后倒去，摔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稳稳站好了。小姑娘既没有打趣也没有嘲弄，不同于九合国其他女子的大胆外放，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王励心想，不愧是太上观出来的，是成大事的。

玄英此刻心里是有些烦躁的，她原本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去，却没想到这领头的军将一直说要护送自己进宫，一想到要一行人一起，她就不能一个人自由的去逛逛吃吃了，就觉得自己吃了好大一个亏。这些将士上山下山赶个不停，饶是军中出来的，体力也撑不住，面前的小将还差点摔了，送信折腾了快半个月，回宫估计也要这么久，来回折腾，还这么多人，想来山底抚雪居的金线芙蓉泉和寒池银针鱼是没机会享用了，原本的送行餐估计要成接风宴了。那首领还一直看自己，可能是怕跑了，毕竟明晃晃的玺印摆在哪里，他虽然不知道信里说了什么，但能知道这封信的分量是够了。

当皇上的好处就是能让别人为自己的一切行为担责任，有什么想要的立马有人去满足，顺便还能把差遣当恩德拜谢。大概这就是权利吧。

罢了，好在寒风大雪，一行人都是安安静静的，也算没那么讨厌，她微微颦了眉，抿了一下嘴，深呼一口气又恢复如常地走着。只可惜王励没看见她这个表情，也不知道，其实她算不得真正的道士。

快十一月中旬的时候，终于到了北宸城，北宸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那天傍晚整个北宸城的灯亮的特别早，这也算是个习俗，长灯迎飞雪，丰年万物生。雪花簌簌落着，在街道两边的灯笼照映下，如同芦花飞舞，长街一眼望去，没有步履匆匆的赶路人，只有几个孩童丢着雪球玩，咯咯的笑声和小脚印一起散开在雪地上。每一间酒馆坊肆传出来的是真真切切的欢声笑语，一切都是祥和而温馨的。远远望去，整座城盖了一层雪花，原本古朴的建筑看着都年轻了几分。古都，飞雪，明灯，长街，孩童，酒肆一切都是饱满丰润的，这才是热热闹闹，烟火十足的人间。

进宫之后，被一个内监带领着，绕过太平宫的大殿，没走几步就遇上一个头发花白的宦官，看着级别应该不低，衣服上的暗花也更繁复。小内监行了一个礼，说道“太上观的道长和护送她的龙虎军将士都在这里了”“辛苦各位将士了，田内监，你带他们去领赏吧”那个年长的宦官说道。“谢王首领和各位将士了”玄英转身向他们行了一礼，接过自己的包裹。王励他们回了一礼后，想了想，临走之际又加一句“愿道长诸事顺遂，一世长安”。太平宫远不太平，虽说是太上观的道长，但毕竟离得太远，只能在心里暗暗祝愿她此行能平安回到太上观。“道长一路风尘辛苦了，陛下在甘露殿等候，请随老奴来”那个宦官低头说到。到了外殿，玄英将斗篷与包裹交给门口的宫人，便进殿去了。

甘露殿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人踩上去有些虚浮，脚力不实，也没有声音。一排排书架整齐的放着，几个小内监垂手恭立，大殿的炭炉烧的并不旺盛，也许是因为是看书办公的地方，太过暖和，容易犯困，整个大殿清净却不清冷。陛下此刻头戴翼善冠，穿着一件赤黄色的常服，上面绣着十二章纹饰，系着九环带，穿着六合靴。他面前的书案上面一边摆了厚厚一摞大臣的上书，另一边是笔墨，身边两个小内监垂首，目光盯着脚尖，默默添茶，轻手磨墨。玄英正准备行礼，上面头也不回的说声免了。等他看完手里的一份文书，才抬起头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缓了一缓，喝了口茶，才准备开口说话。皇上刚刚这样放松家常的样子，是有些不合规矩的。

他斜斜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摩挲着椅子手柄上的龙头。上好的黄花梨已经被摩挲的有些发亮。从上看向玄英，这个女孩子还是和十年前进宫的时候一样，一样的仙童鹿角髻，一样的玄青色鹤氅，一样的芡实白色的道裙。要不是身量长开，看着是个少女模样了，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送信也没别的大事，宫中有秽物不宁，冲撞了皇后与公主，天家事不变外传，还希望道长能相助”“玄英自当竭尽所能”。“你的道号听着真像是天家女儿”，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行了，一路奔波也累了，去摘星楼早些歇息吧”“玄英告退”，说罢，她便退出来了。直说了冲撞，也没叫自己去看看，那应该不严重。至于天家事怕外传，有的是封口如瓶的钦天监官员。这件事，从一开始怕不是奔着自己来的。

承启八年，帝后携手共赴北境，共拜太上观，以求国泰民安，时年，太上观玄聃老道携弟子共赴北宸太平宫，登上摘星楼，做法三日，为国祈福，相传可保玄家三百年江山不换。玄聃老道从不出山，也不收徒，这次愿意带个小姑娘，属实连帝后都暗暗惊了一下。玄英跟着四个宫人默声走着。想着自己八岁时跟着师父第一次上摘星楼的样子，那是她第一次出山，就是进皇城，住皇宫。一路的集市、人物、风俗、物件、餐食带给自己的冲击是难以想象的。走进皇城的那一刻，她莫名觉得有些心疼，甚至有想哭的冲动。尽管她无数次听过母亲和外祖讲过这个地方的，从大殿门口哪个台阶摔过人，到后苑哪棵树下母亲埋了一对金石榴，再到哪个假山的石块后面其实有个小洞，一旦进去外人是发现不了的，那里刚好可以躲进去两个人……但知道和见到是不一样的，你在脑海里描绘的永远比不上现实的冲击力，你的思想再超脱，还是逃不了肉身禁锢。那晚，她少见的给师父描述自己的见闻，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面渐渐沉寂。而师父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去抄几遍清心诀。

玄英进屋之后，宫人为她准备好洗漱用品后，便退下了。一旦开始想，就会觉得混乱，她洗了把脸，走到窗口准备吹吹风清明一下的时候。窗子先她一步开了，“晴光，蜜煎藕吃不吃”

窗户开的一瞬间，几片雪花顺风飘了进来，有一片飘至玄英额心，她闭了闭眼。顿时感到从眉间到心头都是一阵沁凉。走到窗口，翻身上楼。在楼顶上方，有一个观景台，台子的一半是有顶的，刚好挡住风雪，留一片干燥之地。而四方的栏杆上积着一层雪，很像盖着牛乳的千层酥酪糕。面前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裘皮，像是个斗篷。上面摆着一个枣木的食盒，还有两个鎏金燕舞纹银壶，上面是只金色的燕子穿梭于柳枝间，栩栩如生，乖巧可爱。

在裘皮旁站着一个人，黑色的长靿靴底因为踏雪微微沾了些湿气，身着窄袖圆领袍，姜红色的底子上面是姜黄的提花，腰系姚黄色革带，别着一根白玉笛，一头黑鸦鸦带着缎光的头发被高高竖起，不像其他人包着幞头，而是用着和衣服同花样的发带，扎成了一个马尾辫，可能是着急，额前还有几缕碎发。发带末端用金片封了边，不会随风乱摆，发尾处能稍微细一点，被风微微吹起，刚好够到栏杆的积雪处，有几片雪花被发尾一扫一扫，绘出几丝纹路。人虽然没有动，但能感受到少年的鲜活和明朗，他亮色的衣服在深夜里格外显眼，像是在北境冰雪消融后的深林里第一束阳光穿过枝叶，来到你的面前。姜蘖身形修长，面容俊美，肤色偏白，鼻子嘴唇格外精致，不亚于女子，但是他的眉眼极周正，为他添了一分少年意气。他的眉目颜色深，黑鸦鸦的头发，黑鸦鸦的眉毛，黑鸦鸦的睫毛，在雪天中，沾了水汽，更显出一种温润感。他此刻双手抱怀，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枝红到发紫的梅花，正眼带笑意看着玄英。“姜蘖这副男生女相的模样，稍稍打扮一下，肯定比得过花车斗彩的女魁，穿个嫁衣半遮面，也一定赛得过最明艳的娘子。但自古好事难成双，这么俊朗的少年郎，可惜不是个哑巴，真是遗憾”玄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暗暗感慨，甚至连呼气的力道都重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