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玩物(1/1)

首发：~第7章 玩物

洛阳失守已成定局，逃出来的唐军只顾闷着头向前尽可能地狂奔，他们不敢向身后看，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更希望自己是聋子——身后回荡的声音每个人都听得分明，是短兵相接、哀嚎遍野、豺狼饮血——诸般令人恐怖的声音在这个清冽的早晨经久不散，令人悚栗。

封常清率残部西奔至陕郡，遇到同样战败退至此处的高仙芝。

高仙芝是封常清的老上司了，如今竟也被打得溃不成军，显然，与叛军正面交锋只会一败涂地。窘境之下两人一合计，也唯有退守潼关才可保大唐一线生机。

潼关位于关中地区，建设历史悠久，自古以来便是战略要地，军事设施完备，地形易守难攻。想当初秦国君主修建函谷关，凭借这道天险多次挡住六国联军。经过汉代和隋代的变迁，函谷关渐渐丧失作用，被潼关取而代之。

休整之际，冷月望着洛阳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明明身体已经疲惫至极、饥渴困倦，却丝毫没有要进食的欲望。她的脑中已然是空白一片，眼泪却分毫不听使唤，一次又一次模糊了她的双眼、砸湿了身前的路。

当时情况危急，她有更重的担子在肩上，纵是无可奈何也非如此不可，然而她又何尝不知，此一别，与孙芳洲怕是相见无期……

突围的大混战中，羽煞营营长不幸战死，作为副营长，李流芳先是安顿好了营中死里逃生的兄弟们，见冷月许久没有回营，便又出来寻她。很快，他就在营地附近的一个小山头上看见了孑然一身的冷月。

李流芳远远地看去，只见那山头孤峰兀立，形状好似一个偌大的坟包，让人忌讳得很、介意得很。他望着冷月落寞的身影，一时间涌起千丝万缕的情绪，却又说不出是同情、敬重，还是什么，只能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将军，大军稍后就向潼关开拔，回去吧。”

李流芳恭敬地站在冷月身后揖道，他原本以为，冷月不会给予自己什么回应，也做好了吃个闭门羹的打算，却没想到冷月居然在听到他的话后跨上了马，绕过自己朝营地走去。

“你先去休息吧，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冷月留给李流芳的始终都是背影，她语气十分平淡，与平日里的沉稳和冷静似无二致。然而李流芳却听到了从冷月话尾传来的颤抖，以及走得稍远时从马上传来的那一声极轻微的抽噎。

李流芳心头似被针尖狠狠刺了一下，但终究欲言又止。他对着冷月的身影再拜，郑重地回了一个“是”。

谁能想到，短短时间里，洛阳城已然易主。

叛军从东西南北四门攻入，当即拔掉了城头上零落的唐军大旗，开始在城中抢钱抢粮抢美女。另有一批叛军遵照阿克图尔的命令，驱赶着部分被俘虏的百姓，浩浩荡荡大摇大摆地往城中心的一处空地走去。

这处空地，本是死刑犯人执行死刑的刑场，作为当地百姓又怎会不知，尤其是他们一进空地就看到了中间架起的几口正被烈火烧灼的铁锅、摆放的几口铡刀以及竖起的几根挂有绳索的木架。

一时间，惊恐全然占据了他们的内心，人人都如见了狼群的羊，不少不愿意坐以待毙的百姓开始企图逃跑，但他们的下场无疑都很悲惨。谁能想到，田承嗣和安忠志早就登上了高台，手挽强弓，但凡有侥幸跑出去的百姓，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一律射杀。

孙芳洲自然也想活命，他看准了吵嚷中被叛军忽略掉的一处空隙，那里是箭射不到的死角，只要他逃跑的速度够快，绝对能够冲出去。作为冷月的亲属，他自然也被告知过那个偏门。冲出去！冲出去沿着那条小路到陕郡就能找到冷月。

孙芳洲绝对是聪明的，也是沉着冷静的。他心中有了计划却没有着急行动，他要再等些时候，只有等人群再混乱一些，他才更有逃出去的把握。

也正在此时，叛军大概觉得已经给过这些百姓机会，逃不出去只是因为他们没本事，便开始了毫无人性的行为。

中央的几口铁锅里满装的是滚烫的油，旁边两个叛军与下面的一对眼色，就有三个叛军从前排抓过三个百姓推到了铁锅前。显然，这三个人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被弄到地上竟然开始不停地给叛军磕头，希望能饶他们一命，然而这些刽子手却好似没有看见一样。

其中一个叛军大概不耐其烦，抬起脚来不由分说就将跪在地上给自己磕头的老人踹翻在地，在老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骤然将他的上衣剥尽，同时一刀破开胸前的皮肉。

老人的痛呼声随之传来，然而更为残忍的却还在后面。很快又从后面上来两个叛军，一人一脚踩住了老人挣扎的双手，刚刚踹人的叛军直接从铁锅中舀了一勺滚烫的热油，从老人的胸前浇下……惨叫声没有持续多久便断了，随之而来的是铡刀落下的声音。

这下，人群彻底沉不住气开始骚乱起来，他们在本就不大的地方横冲直撞，那模样，像极了被关在狭小空间的无头苍蝇；当然，也有不少“聪明人”决定放手一搏。

他们要活着，拼一把十有八九会死；无动于衷，必死无疑。

人群乱归乱，自有外围负责的叛军来管，中间的敌人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们像极了正在挑选肉鸡肉鸭的屠夫，看着哪一只“顺眼”就把哪一只拎出来，热油淋头、腰斩削首、绞刑凌迟……诸多手段应有尽有。

适时，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才终于看清敌人的真实面目，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被彻底抹杀。在这里，他们不再有尊严，只是玩物，而且还是个一次性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