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1)

首发：~第1章 楔子

年末时迁州城破天荒下了场数年不遇的大雪。

迁州地处中原以南，入冬后的天气向来湿冷，偶尔会下下冻雨，却鲜少见过雪。入夜的这场鹅毛大雪来得猝不及防，把刚睡下的陈容生生给冻醒了。

军帐外隐约传来更夫的梆锣声响，一慢三快，已是四更天了。陈容披着单衣坐起身来，摸着黑蹬上鞋出去，迎面糊了一层风雪，登时全然清醒了。

虽说普天之内算不上太平，但眼下待在迁州城里还是能勉强睡个安稳觉。四下营帐都熄了灯，只有不远处的帅帐内还亮着一簇烛火。

那一抹独苗儿已经连着亮了好几个晚上，陈容不晓得大将军半夜不睡，一个人又在闷头琢磨些什么。外头站着实在冷，他本想缩回自己帐子里接着睡，可眼看着那簇烛火，心中蓦地升起一丝不安来。

若是有了思绪，陈容一向是无法安睡的。于是他踩着厚厚的积雪，撩开了帅帐的帘子，想要问个究竟。

出于一些特殊的渊源，私下他管大将军叫一声“爹”，进帅帐也不用通传。帐子内和外面一样冷，狄万竹裹着大氅正伏案写着什么，见陈容进来便停了笔，“阿容，冻醒了？”

“嗯，”陈容鼻尖冷得发红，扯了个蒲团在矮桌旁边坐下，接过狄万竹递来的狐皮裘子保暖，“我不打紧，爹怎么不生个火盆，营里的炭火不够了么？”

“早没了，户部又说没钱不给发。”狄万竹五十来岁年纪，由于常年身处行伍之中，身体还算硬朗，“我跟家里账房上支的银子不管够，这雪也不知道要下上多久，熬吧。”

朝廷拖欠粮饷已是家常便饭，每每提起这些狄万竹的脸色都不怎么好。陈容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指着桌上的纸问道：“爹这几天不睡觉，在写什么？”

“与你在孟州的晏二叔通信，”狄万竹答，“有些急事儿须得连夜商量，差人快马把信送过去，不能耽搁。”

孟州北邻陈渊江的天险飞霞关，站在城墙上再往极北的方向看过去，越过茫茫江面便不再是大兖的地界。狄万竹口中的晏二叔驻守飞霞关已有数个年头，是个顶沉稳的人，如今却频频往迁州大营传急信，陈容还是头回见。

“陈渊江北岸的乌桓铁骑又有动静了么，”陈容敏感地问，“他们难不成想渡江南下？”

“有这个苗头啊。”狄万竹长叹一声，把桌上墨迹刚干的信折起来封好。待副将把信送走后，他才又说道：“孟州城外临江的渔村近些日子常有流寇骚扰，抓了几个一审，净是些从北边来的乌桓人，跨了江到南边讨好处的。”

“先帝与他们乌桓的老国主签了一纸盟约，三年前圣上还把太子送过去做了人质，好歹也能保上六十年的相安无事。”陈容说，“如果只是些零散的流寇，应该不足为惧吧。”

“不好说，”狄万竹将手伸进大氅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只半个巴掌长的玉琮来递给陈容，“你二叔从流寇身上剥下来的，认得不？”

陈容接了那小玉琮借着灯光来回看，做工相当粗糙，边角处打磨得一点也不精细，摸着剌皮肤，一看就不是出自南兖玉匠之手。他又往火光处凑近了些，发现玉琮一圈儿刻了串字，看不懂。

落款处雕了个狼头，陈容倒是认得，“乌桓皇族的图腾，普通流寇身上怎么会有这东西。”

他问到了关键所在，狄万竹也想不明白。两个人对坐望了一会儿，陈容才又开口问道：“这事儿可大可小，用往阜京报么？”

“你和你二叔想到一处去了，”狄万竹说，“当今万岁爷的脾气我打小就清楚，怪我大不敬评一句，他胆子只有芝麻粒儿大，要是听说北边乌桓有什么动静，不知会慌成什么样。起初我打算再观察一阵，不急着往阜京跑。可今晚刚收到的信里说流寇烧了村子，连带把飞霞关马场烧没了半截，我便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飞霞关马场里养的都是军用的战马，这一场火活活烧死了十来匹，偏偏还都是顶好的马，没来得及配种。陈容怎么琢磨怎么蹊跷，“这火烧得太邪门，不报不行。现在已经腊月，从迁州到阜京快赶都要小半个月，需得在年关前报到皇上耳朵里，才不至于耽搁。”

狄万竹点了下头，一手托腮看着陈容，“我写封文书给陛下，这事儿交给你办。”

“是，”陈容答，“我天亮就启程。”说罢他把那枚粗糙的玉琮收到了怀中，准备一道带到阜京去。

正事说完，更夫已经开始敲五更天的锣了。陈容现在并无半点睡意，狄万竹也没有要休息的意思，爷儿俩便围坐在一起裹着狐裘聊起了闲话。狄万竹的右腿挨过刀伤，坐久了觉得酸麻，陈容跑到别个帐子里打了桶热水来给他泡脚，顺带把自己冰凉的手一块儿伸进去取暖。

“你有心，是我亲儿子了，”狄万竹舒坦地往椅子上一靠，“比那不长心眼儿的兔崽子强上百倍。”

陈容微笑，他知道狄万竹说的是谁，答道：“阿云才十四岁，还有好些年才长大。我一个快二十的人要是再不比孩子多懂点事儿，那可没救了。”

“他年初一就该十五了，我又不能回去给他过生辰，”狄万竹说，“你这次回阜京，就在家里多待几日吧，替我多看看他。”

“好，”陈容应道，“有一阵子不见了，我也挺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