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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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五年，早春。

寒流过境，红星河两岸的芦苇杆子冻成一根根戴着簪缨的细剑，河面腾起的薄雾经南下冷气团的过滤，裹挟河堤两岸的剑芒笼盖住胜利屯所有活物。

雾罩刚散，余家坪的妇女就扛着纤担往河堤赶。

芦柴杆子质轻脆干，火镰往灶膛一丢，火呼啦啦往锅斗底下窜，就是晒得半干的柴禾也像淋了油般烧得通红。

据说用芦柴烧出来的玉米碴子饭比其他柴禾煮出来的肯涨饭。在余家坪判断谁家媳妇勤快利索会持家，就看她的早饭拿什么柴禾烧。

胡菊花被身边人如雷的鼾声吵醒，不得已也变成勤快的媳妇。从门背后取了纤担，胡菊花哈欠连天出了家门。

路上三三两两的媳妇背着当家人和婆婆说嘴抱怨。胡菊花就没那个烦恼，当家人虽然不会疼人，但有膀子好力气，每个月公社发的粮票肉票各种票都归她管。

有媳妇在她旁边骂婆婆，胡菊花偷着笑，那就更没烦恼了。她自打迈进余家家门，就没和婆婆说过几句话，老太婆五十岁就成了寡妇，寡妇心思多，老了的寡妇难伺候。

但她不用伺候，有妯娌白桂兰上赶着伺候，她便宜又省心。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胡菊花略微有那么一点不省心，白桂兰家翻修房子，老太婆搬进耳房住，偏偏耳房隔壁就是她家厨房。

她在灶台烧什么菜，做细粮还是煮玉米碴子，老太婆都一清二楚。有一回她给闺女窝了两颗荷包蛋，偏偏余小波揭开锅盖吃了，她拿芦柴棒去追那饿死鬼，老太婆拄着拐杖拦在院门。

说什么前娘后母的话，没把胡菊花给气死。那下蛋的芦花鸡还是她从县里弟媳家抱来的，自己的鸡下的蛋，为什么要给那混小子吃？

就算给那小子吃了，人心隔肚皮，也暖不热不是她怀胎十月生的崽。

听旁边的媳妇炫耀家里的小子懂事孝顺，胡菊花越想越气得慌，她倒想将余小波当成亲儿子待，但那小子混不吝，她指东他打西，和她唱反调倒也是其次，最让她恨得牙痒痒的是，那小子听妯娌白桂兰的话。

胡菊花拳头都攥起来，她白桂兰有儿子，儿子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她攒着什么劲啊，还不是撺掇余家人给她找不痛快。

有一回听老太婆的口气，以后大孙儿要娶媳妇了，厨房的门改在西边开，老幺家的虽然还小，但新房还得预备着。敢情她累死累活在余年干，到头来只能和闺女挤在两间破房子里。

胡菊花气得发抖，旁边的媳妇问她是不是穿单了，胡菊花望着对面新砌的土坯墙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几个媳妇突然停下，瞅着胡菊花手掐腰准备骂人的架势面面相觑。

“白桂兰，你别以为翻修了房子腰杆直挺了，我还就要当着余家坪媳妇们的面揭你的老皮。地基让你半米你心里没数啊？十几个大工天天围着我家灶台吃喝，你二两红薯梗子也舍不得往出来拿，是你家盖房子还是我家盖？”

“就你会做人，我胡菊花也不是下饭的菜，以前不和你争那是因为我傻，本以为自己人体面着过不让人笑话，现在我倒成了你拿捏的软柿子。”

“你撺掇那小子安的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事做绝了不怕折寿是你命硬，你就不怕赔了你亲儿子的寿数？你家小子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我听说和知青点的姑娘走得挺近，别到时候儿媳妇娶进门，你家小子没福气消受。”

胡菊花身边的媳妇拉扯她袖口，嘴尖往对面的篱笆架努，嗓子似被黏稠的痰液堵着，“菊……菊花嫂子，丁婶还在铁匠铺那里等我们过去，去晚了柴火都让邻村的媳妇们捆去了。”

胡菊花骂的声音更大，有些骂话听得拉架的年轻媳妇脸红燥热。

白桂兰端着刷牙的陶瓷缸子推开篱笆门，仰头朝黄泥路中间漱，胡菊花靠着路左边站着，牙膏沫子和口水不偏不倚飞溅到她新做的蓝底白花袄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