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28章 无言于外者
张辉彦出门下楼走到一半,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便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是白崇寓。
等到白崇寓快步来到近前,张辉彦和颜问,“崇寓弟,这般追我,不知是有何指教?”
白崇寓连忙摆手,“我哪里能指教张兄,只是方才议事,张兄从头到尾都是雷厉风行,叫我赞叹。特来上前交谈,以求日后有所依仗吧了。”
这样的恭维话,任何人都不会放在心上,张辉彦不仅没有放在心上,还反问白崇寓,“崇寓弟,今日议事观感如何?”
白崇寓不明白张辉彦问的是哪方面,就只讲了众人的共识,“当然是让人震撼,文郦谋划使我等心惊,先前心忧现在已成心恐。”
“昨天文郦到京发帖,晚上我就在四季楼花了五百两银子请齐国公府三少爷陈维亮吃酒,他告诉我,文郦是个精明人,身上有外公的遗传,算盘珠子打的不比我差多少。
今日依我看,文郦打的不是算盘,我又如何同他比呢?”张辉彦突兀讲起此事,不知是讲给谁听的。
张辉彦说完此话,便同白崇寓告辞,匆匆离去。
而留在原先堂内的文郦四人以及蒋颜二位的事还没有议完,时间的指针稍稍往前拨一点,就在商人们都走出屋子,房间内重归寂静的时候。
文郦率先面向蒋子宁,“蒋叔父,我们同你们的协议到这里算是完成了,还望你回去同牛世伯讲清楚。”
“这是当然”,蒋子宁比起其弟蒋子静,少了一分沙场久宿的粗犷,更多是居于京中的富贵。
“蒋叔父,除了此话,我们还有一事是要同你们讲明白的。
棉贸的这笔钱是发到种植户手上的,中间经了多少手,我们不管,可有一点,”文郦同蒋子宁对视,嘴上不留情,“东北战事结束,下一步枢密院的重点就会转移到西北,这也是我们讲好的。到时候如果有人拉胯,出了事,就不是我同你们讲道理了。
是要死人的!”
蒋子宁的眼神毫不退缩,“贤侄不用操心,我们还不至于昏聩到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的地步。
我们近来闲得很,不留意就往以前的事上翻了翻,其中琏二在直隶的动作倒是让我们大吃一惊,怪不得我们常输给你们呢。”
文郦不在意,转而提起一事,“柳鸢同我讲了春熙园的事,陈家大小姐夺人眼球,是陛下有意为之。可是在我们看来已经是定局,今日议事同你们也是要讲明的,陈家大小姐如果做了七皇子妃,而你们当中有人同某位皇子搭了线,最好还是早早斩断地好,我们是不会在这件事上有异议。”
蒋子宁对面的颜保夔注视着蒋子宁的神情,最后得到一句,“贤侄不必多虑,我们还不至于心窍多到如此地步。”
文郦不纠结此话的真假,而是进入正题,“蒋叔父,粮运一事,除了我方才同商人们讲的,我们还需要你们去盯住一个人。”
“谁?”
“张琦仙!”文郦一字一字地吐出这个人名,“北方是缺银子,可有一个地方是不会缺的,那就是山西地主老财庭院底下的地窖里,那里堆得的银子怕是够把京河修上个十来遍的了。
我们不怕他们往外撒银子,就怕他们往家里头收银子。”
蒋子宁点点头,又问道,“京河案,晋商替虞公出面,想必双方是有相互依仗的,按你的讲法,虞公是不会支持他们的,那么考虑晋商是不是多虑了?”
“还是小心为上,晋商有时候也不一定愿意继续等下去。”
蒋子宁便不再出言,算是认同了文郦的话。
文郦则继续开始安排一些那些商人们,不该知道的,“颜叔父,我们希望九江关的粮船放行速度慢一些,当然主要是在我们手里粮食抛完之前。”
“当然可以,不过我们拖得时间不能太久,不然下头的官吏吃不到油水,会闹出事来的。”颜保夔答应地十分爽快,但也提出了一点顾虑。
“陕甘闹灾,粮商见利,增加北运的粮食数量,不是很正常吗?”
颜保夔一愣,“只要西南系愿意配合,这没有问题。”
再剩下的几件事就只粗略一讲,就结束了今日的议事,各自离去。
文郦乘马车出福建会馆,来到一条偏僻的巷子,马车停住,文郦掀开帘子,同在此等候已久的一位骑马锦衣男子交谈,“远班,你拿着这封信和这块印信亲自去一趟江南。按照信上琏二的嘱咐,去见临安伯,全权接管苏州、太湖的粮仓,按计划抛售粮食,具体部署你到江南之后会有信去的。”
骑在马上的男子相貌英武,细微处还可见刀痕,他听完文郦的话,躬身接过文郦从马车郦递过来的东西,然后向文郦一拱手,便策马远去。
此人姓席,父亲为前京营将领,隆兴二年入春秋社,他比文郦到京的时间早不了多久。
同一时间,政事堂内,李嵇正在听着马歆从江南回来后的详细奏报,听到脑疼处,忍不住了,“你是说,江南四省的按察司现在还忙得不可开交?”
“是的,恩相。”马歆俯首回答,此时李嵇房间里只有他二人,“河运案掀开的高利贷风波,到现在,在江南都没有停歇的迹象。我亲自查过,几乎全部是百姓状告士绅家暗放高利贷侵吞土地的案子。
其中居于乡野的士绅占了一多半,其中涉及到的又秀才、举人功名的不在少数,更进一步地还有进士家庭牵涉其中。
我察访的结果,应当是有人在背后有组织地支持。
苏州府有的百姓,地无二亩,却请了苏州有名的状师替他们打官司,弄得当地的官员判案都小心万分,以拖延为上,积压的案件光是苏州就有百起。”
李嵇静静听完这个学生的话,从桌上堆放的奏折中抽出一份,递给马歆。
马歆小心接过,封皮上的署名就让他心紧张下来,再翻开一看,里面的内容直接让他瞳孔一缩,许久之后再将奏折合上,“恩相,这是不是说闹事人背后是勋贵们的支持?”
奏折里的内容很简单,镇江守备府总兵上书,弹劾常州知府刘煊徇私枉法、欺压百姓。
事情的起因就是镇江守备府下头的一个普通士卒,此人是常州军户家庭出身,家里前些年借了同村地主的一笔高利贷,结果后来没还上,地主将他们家的地给收走上,事情本来就这样过去了,毕竟都是隆兴三年的事情了。
可最近一年打击高利贷的风波,又把这事翻出来,此案状告的地主家族出了一个举人、两个秀才,举人如今在安徽做建平知县,距离常州不算远。
常州知府不知是不是脑子不清醒,直接否了这个案子,还将人以寻衅滋事为由,一顿杖刑打出府衙。现在好了,镇江总兵上书一封,在河运案的高利贷处罚做前提的情况下,这个知府不是可以轻易脱身的了。
“这封奏疏,枢密院的几位已经看了,陆庆祥的态度很坚决,要求重审,并且对这个知府论罪。”李嵇说话有气无力,头上白发盈,长须花白,比当年上京的那个雨夜更为苍老了。
“那恩相的意思是?”马歆知道枢密院的人出头撑腰就是很清晰的事情了。
“这个案子一点都不重要,这个知府敢于顶风判案就是在给他人口实,罢官是肯定的了。”李嵇说话间慢慢起身,在屋内背手踱步,马歆在一旁静听,“我所关心的是,河运案最后走向高利贷是胡之问在背后引导的结果,可是胡之问开了这个头,却没有收场的本事,这件事最后要怎么结尾呢?
按你的汇报,四省积压的案子严重拖累了地方官府的治理能力,民情也不见停歇的迹象。
地方官员的拖字诀就是一方面不敢得罪当地的士绅,另一方面嗅到了这里面的异常,将其束之高阁就是等我们这些在中枢的大臣们定调子。
可高利贷的调子早定了,按照这个调子他们又不敢判,是想让我退一步,改口?”
马歆将头低下,不敢冒然出言。
“勋贵们这么干,也很奇怪。如果只是报复,手段也太过下作了些,让人耻笑。
以往地方不是没判过类似的高利贷案,可最后都处理了。如今僵持不过是有勋贵们在背后的出钱出力,可勋贵们总有停手、忙累的时候,到时候案子就过去。
但我听了你的汇报,将你讲的几件事串联起来,心里却泛起忧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