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焚影(1/1)

首发：~第5章 焚影

冯胜盯着舆图背面凝固的血字，帐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他握剑冲出时，正撞见火头军老吴瘫坐在粥锅旁，陶碗碎片深深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它们在分食星斗\"老吴直勾勾盯着天空，九颗妖星正在云层间游弋，\"您听！天狗嚼骨头的声音！\"

冯胜抬头刹那，北斗第七星突然爆出紫光。星光穿透云层落在地面，竟化作戴尖顶盔的蒙古骑兵虚影。虚影策马掠过粮垛，被马蹄踏过的麻袋纷纷渗出黑油，空气里弥漫起白城子大火那夜的焦臭味。

\"列阵！\"冯胜的暴喝惊醒了呆滞的士卒。当三百人结成圆阵时，星光突然大盛。冯胜看见每个士兵脚下都延伸出蛛丝般的血线，全部汇聚在宗祠废墟方向。

百户陈达突然指着队列末尾：\"将军！赵狗儿不对劲！\"众人转头望去，那矮壮士卒正用匕首割开自己小臂，鲜血滴入土中竟凝结成蒙文符咒。冯胜箭步上前扣住赵狗儿手腕，却发现对方瞳孔里映着九星连珠的异象。

\"它们在教我摆斡耳朵阵。\"赵狗儿露出诡异的微笑，伤口流出的血突然倒流回体内，\"将军当年在白城子，不也是这样布阵围杀\"话音未落，他的头颅突然爆开，颅骨碎片在空中组成北斗九星图案。

午时三刻，井水沸腾如熔岩。冯胜站在井沿，看着自己的倒影逐渐变成蒙古将军模样。当他抛入火把，井底传来战马嘶鸣声，紧接着浮上来半块青铜虎符——正是十三年前从蒙古千户尸体上缴获的那枚。

\"报将军！石像石像在流血泪！\"斥候的尖叫带着哭腔。冯胜赶到宗祠时，九尊主石像的眼窝里正涌出黑血，在地面汇成察罕脑儿卫的地形图。当最后一滴血落在标注白城子的位置，所有石像突然转向冯胜，开裂的石唇吐出含糊的汉话：\"亥时献祭\"

未时二刻，冯胜召集残部。他解下佩剑拍在案头，剑鞘缝隙渗出的黑油在桌面画出九宫格：\"今夜子时，我要三百人分守九处星位。\"话音未落，亲兵张小六突然抽搐倒地，后背甲胄缝隙里钻出芦苇花穗。

\"它们说亥时三刻要将军看着我们死\"张小六的指甲深深抠进地面，指缝间渗出蜘蛛丝，\"白城子白城子的孩子在井底\"

冯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十三年前的记忆碎片突然清晰——焚烧粮仓那夜，他确实听见孩童哭喊从火场传出，但副将坚持说是蒙古人的诱敌之计。

申时三刻，冯胜带人封堵九眼水井。当最后一块青石压住井口，地底突然传来鼓声。士卒们惊慌后退，冯胜却听出这是当年攻破白城子时，擂鼓手王猛特有的三长两短节奏。

\"将军小心！\"随军文书赵秉忠突然扑来。一支骨箭擦着冯胜鬓角飞过，箭杆上缠着的发辫正是王猛生前样式。冯胜转头欲谢，却见赵秉忠的胸口插着半截箭矢——分明是他自己的佩箭。

\"它们在重演\"赵秉忠咳着血沫倒下，袖中滑出烧焦的兵符。冯胜拾起兵符，发现背面刻着蒙文计数符号，最新一道刻痕还带着血渍。

酉时初，冯胜登上残存的箭楼。九颗妖星已连成弯刀形状，星光在地面投出巨大的日晷投影。晷针阴影缓缓移向\"亥时\"刻度，所过之处草木尽枯。他忽然注意到晷盘边缘刻着蒙文小字，译文令他浑身发冷：\"献三百魂，可赎一命\"。

戌时二刻，军营东南角传来骚动。冯胜赶到时，见二十余名士卒正用枪杆在地上挖坑，十指血肉模糊仍不停歇。\"将军！井里有金子！\"领头的老兵突然抬头，眼眶里塞满湿泥，\"白城子的金子！\"

冯胜挥剑斩断枪杆，发现泥土中混着焦黑的碎骨。当坑洞挖到三尺深时，一具穿着明军服饰的尸骸突然坐起，怀中抱着个陶罐。冯胜认出尸骸右手缺了无名指——正是三年前战死的运粮官刘大眼。

\"将军接好\"尸骸的颌骨突然开合，陶罐应声而碎。罐里滚出九颗心脏，每颗都钉着青铜长钉。最中间那颗心脏突然跳动，表面浮现冯胜的掌纹。

亥时初，狂风骤起。冯胜站在宗祠废墟中央，看着三百士卒按九宫方位列阵。每个人的甲胄都用艾草灰涂抹过，耳孔塞着浸过火油的棉团。当第一声马头琴响起，九尊主石像同时抬起右臂。

\"冯将军——\"数百道呼唤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冯胜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口腔弥漫。他看见士卒们浑身颤抖，有人开始用刀柄猛击自己太阳穴。

张小六突然扯下耳塞，眼神空洞如提线木偶：\"娘是娘在叫我\"他踉跄着朝石像群走去，七窍渗出蛛丝。冯胜飞身阻拦，却被无形的力量弹开——张小六的后背裂开，钻出个浑身沾满胎脂的婴鬼，脐带正连着他的脊柱。

\"亥时三刻！\"所有石像齐声咆哮。九颗妖星轰然坠落，在地面砸出冒着黑烟的深坑。冯胜的佩剑突然自行出鞘，剑锋直指他心口。

\"白城子查干浩特\"蒙古少年的声音在颅腔内回荡。冯胜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握住剑柄，剑尖缓缓刺入铁甲。剧痛中，他忽然看清剑身映出的画面——当年粮仓铁门下，确实压着个蒙古孩童的半截尸体。

\"原来如此\"冯胜在剑刃入肉的瞬间顿悟。他猛然调转剑锋，狠狠刺入自己右臂的芦苇芽丛。沾染心血的剑刃爆出青光，瞬间照亮方圆百丈。

所有石像同时崩裂，三百士卒的哀嚎声中，十三年前的蒙古少年从地底升起。他周身缠绕着蛛网般的血线，每根都连接着阵亡士卒的尸骸。

\"察罕帖木儿！\"冯胜呕着血沫举起残剑，\"你要的债主在这里！\"剑锋划过胸膛，心头血喷溅在青铜虎符上。符面铭文突然燃烧，化作火流星击中少年怨灵。

天地间响起玻璃碎裂般的脆响。当冯胜挣扎着爬起时，发现九尊主石像尽数化为齑粉，妖星光芒黯淡如残烛。幸存的士卒横七竖八躺倒在地，每人后颈都多了道蛛网状的焦痕。

五更梆子响过九遍，冯胜在废墟中找到半块残碑。碑文记载着至正八年惨案的最后结局：\"以九世血咒，缚仇敌于星瘴\"后面的文字被剑痕斩断，边缘残留着与他佩剑完全吻合的缺口。

晨雾弥漫时，冯胜独自走进宗祠地宫。在八百蒙古降卒的骨灰坛前，他砸碎了随身十三年的青铜虎符。当最后一块碎片落地，井中忽然传来婴儿啼哭，又渐渐消散在风中。

回到军营，冯胜在舆图背面补全最后一笔。白城子、青石渡与查干浩特三点间的血线，恰好组成了蒙古弯刀刺穿北斗的图案。当他掷图入火，灰烬中浮现出新的星象——紫微垣旁多了颗带血芒的妖星，正朝着应天府方向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