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暗室逢灯(1/1)

首发：~第8章 暗室逢灯

“吴茱萸、细辛、通草、甘草、葛根各二两，当归、桂心、芍药各三两，生姜八两。”天祜在军营里忙了一天了，此刻瘫躺在椅子上，将药单举到天上，吩咐小厮按自己念的抓药。“以水六升，酒六升，合煮取三升，分四服……哎呀，行了，剩下的你自己看吧。”说着，起身伸个懒腰，将药单扔在椅子上，原地蹦跶了两下，舒展舒展筋骨，跑去找穆青云了。

跑了好几个军营大帐，都没见到穆青云的人影。天祜随手拉住一路过的小兵问道：“看到穆大夫了没？”。小兵说：“穆大夫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好像是他夫人送草药来了。”

“哦。穆夫人什么时候来的？”天祜接着问道。

“反正穆大夫是晌午出去的。”小兵答道。

“那怎么还没回来”天祜自己嘀咕道。又转身对小兵道：“行了，你下去吧。”

成天祜想着，可能是兰群婶婶和雪儿来了，一聊天，穆叔就忘了时间吧。想到雪儿可能也来了，天祜急忙跑回房间，将准备好的粉红色珠花放进衣服里，欢快地朝下山方向走去。

穆雪拉着母亲兰群，一直跑到了天黑。她们的呼吸声，像是坏掉了的织机，发出极为吃力的“钪-呲-钪-呲-”。在密集的灌木丛中，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追。天黑了下来，四周变得更加阴森恐怖，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饥饿和恐惧包裹着无助的母女俩。兰群体质弱，早就超负荷疲于奔命了，一时瘫倒在地，实在无法再走下去了。

穆雪也到了体力极限，泪眼婆娑，月光印在她眼中，眼神明亮坚毅，哽咽道：“娘，我们还要继续走，走到更远的地方去。我们不能死在这里，不然爹，爹就白白牺牲了。”

此时的穆雪显得格外成熟，母亲也被她的眼神震憾到，觉得此刻看着自己的，不是平日里无忧无虑的小雪儿，她的眼睛、眼神，像极了父亲认真着书时的样子。兰群瞬间觉得雪儿，就是自己的主心骨，弱弱道：“雪儿，我想回去找你爹，也许他还……”

“不行，太危险了。”穆雪果断拒绝，“我答应爹了，要带您离开。”穆雪说这种话，心如刀绞，但语气强硬，不留一丝商量的余地，她害怕自己一心软，就忍不住和母亲一起回去了，那父亲做的一切，就都枉费了。

“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兰群满脸无奈。有几束头发披散了下来，脸上的汗水浸湿了头发，脚踝处也肿了。

穆雪一改刚才的刚硬态度，柔声对母亲说道：“娘，我背您。”

“那怎么行，不行不行。你背不动我的。”兰群担心地摇摇头。

“没事的，我可是经常上山打猎的人，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子，我能背得动您。”穆雪不由分说，背过身去，将母亲双手往肩上一拉，在自己腰间抱住母亲双腿，回头对背上的兰群道：“娘，您别动，我可以的。”语气中透着鼓舞人心的乐观。

兰群真的很想说让穆雪别管自己，单独逃走之类的话。但她知道，此时说这些没用的话，实在是无济于事，自己的雪儿是不会丢下母亲不管的。兰群心中感慨：不知何时，自己怀抱中的宝贝雪娃娃，竟长得这么大个子，还是个这么坚强勇敢的好孩子。想着，兰群不禁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穆雪想要给母亲信心，压抑着巨大的悲伤，说着鼓舞人心的乐观话语，喉中却像是卡了铁锈一般，还伴着一股血腥味从喉向上涌起的感觉。穆雪也不禁咬紧了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母女俩默然不语，穆雪一步一步，向未知的前方，迈着沉重的步伐。灌木丛中，本就没有路，穆雪踽踽前行。背着母亲没走多远，筋疲力尽的穆雪感觉双腿像是失去了知觉，脚腕也僵硬了，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感受不到地面。一晃神，被一块石头绊倒，和母亲一起，滚下山去。两人只觉一阵晕眩晕眩，却也无力挣扎了。

穆青云身中三箭倒下后，气息尚存，颤巍巍掏出银针，扎在咽喉穴上，封住了最后一口气。若是拔下银针，这最后一口气会很快消逝；若是十二个时辰之后，无人拔下银针，这最后一口气也会快速消逝。穆青云将银针扎在咽喉穴上之后，如活死人一般躺在那里，四周一片寂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亮渐渐升起。穆青云内心苦笑，竟要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了，自己也曾幻想有一天，儿孙满堂，大家围在床边听自己讲着最后的遗言，然后安然辞世。没想到此刻，群儿不在身边，雪儿也不在身边，整个世界如此的阒【qu】寂无声，好孤寂，仿佛灵魂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桥下说书人在昏暗的黄昏下收拾着摊子和铜板，康儿愣在原地打颤。大雾夜里的记忆在康儿脑中爆炸。

布匹针线坊的人渐渐散去，易安买好母亲陈萍要的东西，出了布匹针线坊。见到康儿还乖乖站在石墩附近，立马跑了过去。

近了一看，便觉察到不对劲，易安夺过康儿手中的小篮子，托着她血迹斑斑的手，急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康儿并不说话，这也倒是意料之中的。但若是往日，康儿定会懂事的给一个“我没事”的眼神，今日站在这里的，却像只是一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开始康儿还只是颤抖，后来竟发出“嘤嘤”的哭泣声，但并没有眼泪出来。

“别吓我！康儿，康儿，你怎么了！”易安想试着将康儿唤醒，一边喊，一边扶着康儿的肩膀摇晃。

黑暗中，突然传来天祜的哼唱声，“哎呀，妈呀！”天祜突然发现路上有个中了箭的“死人”，吓了一大跳。

走近一看，“穆叔！”连忙跑过去，半跪着抱起穆青云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喊了几声不见穆青云有甚反应，又发现咽喉处有根银针。

成天祜乍着胆子将银针拔出，穆青云竟慢慢睁开了眼睛。弥留之际，穆青云看到天祜的脸，像是有一束光照进了囹圄的小天窗。穆青云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天祜。”

成天祜觉得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他一头雾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些，还发生了些别的什么？天祜脑子里一片混乱，扶起穆青云就要背他回去。

穆青云摆摆手，道：“我已经不行了，我有一些话，你听我说完。”

成天祜像是反应过来了现在是个什么状况，突然哭了起来：“穆叔您说，天祜听着呢。”

穆青云顺了口气，望着天上的满月，平静道：“我本想着本医书，能得以流传后世，现在看来是没法继续完成了。康儿喜欢医术，你帮我把放在军营里的我的医书转交给她，也许她能续写。”

穆青云眼神转到天祜脸上，看到鼻涕眼泪一把抓的天祜，微微笑道：“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出息，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将宝贝女儿托付给你。没能看到我家雪儿出嫁……”

穆青云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天祜，我知道你喜欢雪儿，其实雪儿也是喜欢你的，只是你们四个孩子一起长大，雪儿可能觉得你和易安都是她的好朋友，对自己的感情有些不自知。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易安也很好，但毕竟你比雪儿大，把她交给你，我更放心。”

穆青云感觉呼吸更困难了，抓紧时间讲道：“你转告雪儿，不要追查凶手。即使报了仇，最后也只会剩下孤寂感。她只要快乐的延续父亲的生命，照顾好娘亲就可以了。天祜，你能答应穆叔，保护雪儿性命，让雪儿快乐吗？”

“我答应您，我答应您……”天祜感受到他穆叔的生命正在他身边快速消逝，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是天祜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清晰的体会到无能为力。

“行了，谢谢你能赶来，天……”穆青云实在无力再将话说完，头轻轻地埋进了天祜怀里。

易安呼唤着康儿的名字，晃着康儿的肩膀，都不见她有什么反应，易安感受到康儿眼神中透出的恐惧。放下手中的篮子，一手将康儿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康儿颤抖的身躯，一手护住康儿的头，轻声安慰道：“康儿别怕，哥哥在这儿！康儿别怕……”

康儿的灵魂在冰冷的黑暗中蜷缩，易安将康儿紧紧抱住，康儿慢慢感受到易安温柔的声音，慢慢感受到易安身体传来的温度，慢慢回到现实。慢慢，康儿也抱住了易安，将头埋进易安的胸前，眼泪簌簌而下，直到哭累了，瘫坐在地。

易安提起地上的小篮子，又将康儿背起，柔声道：“好了，跟哥哥回家吧！天都黑了，娘该担心咱们了。”说着，将康儿背起。

康儿趴在易安的背上，抬起头，眼睛有些哭模糊了，朦胧中看见天上的满月，又趴回易安的肩上睡去。

颠颠簸簸，穆雪从昏沉中醒来，感觉可能是在的车上，强睁开眼睛，看到天上的满月，摸摸身边的母亲，摸摸身上盖着的棉衣，想到可能是被救了，心中涌起一阵温暖，安心地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