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为自己(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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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为自己

我与九天视线交错，片刻后小声嘟囔了一句：“连你都对付不了的人，我提剑也是枉然吧……”

眼瞧着九天眯了眯眼睛，我又咳嗽了一声，扭头当什么都没说，可扶桑剑在我手中的分量，却一瞬沉了几分。

“我觉得你有时候只是狠不下心吧。”九天说。

“我是祭祀出身，狠心于我而言，有什么用呢？”我轻轻一笑，反问道，“反倒是有些事情看到最后，无心要更可怕许多。”

“你就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我走到九天面前，刚想把扶桑剑交还回她手中，她却抬手一挡，顺势攥住了我的手。

“一招也不学？”她问。

我歪头看着她认真的双眼，最后妥协了，开怀一笑：“一招还是可以的。”

晴空午后，山间暖风，眼前的朦胧仿佛九天的手指忽然在扶桑剑上轻轻一点，整个剑身震动一瞬后，骤然出鞘，我大惊，正要松手，她却对我说：“握紧。”

这具身体将信将疑地握紧了扶桑剑，手中剑的力道骇人得大，剑锋裹挟着层层寒意在我面前荡漾开来，身体重心的倾斜、脚下的步调，都是本能。

这种感觉格外真实，整个身体被剑带着走，眼前的九天手指轻动，面色平静，我不解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不知为何，我感觉头有点晕，这次闪回的记忆仿佛格外漫长，也格外真实，甚至我几度沉醉其中，忘了自己本该身处何地。

身体凭借着本能跟随扶桑剑而腾挪，几步过后，一招一式似乎渐入佳境，显得行云流水，颇有几分风范。但只有我握剑的我知道，如果这把剑不会自己动，我恐怕只是个一动不动的靶子。

“习剑的第一课，是无论何时何地，剑不脱手。”九天说，“风晴，你看我修炼这么多年，你觉得我练的是什么剑？”

我虽然仍在跟随扶桑剑而出招，片刻后却答道：“你练的哪里是剑，是自己的道吧。”

九天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与我而言剑就是道，但我的剑也不光是为了杀人，我只觉得我和我的剑，一定能走到最高的那座山上。风晴，你心里没有这种意气，所以我也知道你的确不适合练剑，你就没想过有自己的剑，你的道不在这里。”

我半开玩笑地问：“那你还总想教我练剑？”

“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究竟什么算底线。”九天缓缓说道。

在这一瞬，我的心中也在这一瞬蜻蜓点水地划过了什么，我的身形一顿，扶桑剑的牵引力道也骤然消失了。

没等我回话，九天又继续说道：“这几百年里，你教会了我很多，你好像也总是这么不吝啬地教每一个人。你什么都好，也对谁都好，只是回过头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从没见你跟谁红过脸。”

扶桑剑剑尖缓缓下垂，我也停下来看她，在她身后，草屋门前的，不知何时出现了胡朔玉的身影，他就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久。

“神女垂照众生，也该临水自照。”九天说道，“挥剑不为与人相争，只为自己。”

为自己。

我低头垂眸，看向了手中的扶桑剑，剑尖也在此时再次轻轻颤动，引领着我抬手端起剑。

忽然就在这一瞬间，剑身上反射出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为了……”

下一声话语传到我耳边，忽然变得十分不真切，模模糊糊，还带着一阵嗡鸣。

我的呼吸骤然变得有些急促，手中的扶桑剑躁动不安，这股重量、这股力量仿佛失控了，它叫我向前、叫我抬手、叫我荡开这最后一剑，干脆利落地斩断、无所顾忌地向前。

“当年你只能陪我走到九天山，如今我也只能陪你走到这儿了。”一声清晰的低笑，骤然传来我耳畔，连带着这一句深邃悠远的话语。

当我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眼前的白光骤然转变，耳畔的嗡鸣变为尖叫，唯有手中的扶桑剑，金石铿锵，所向披靡。

霍镜扭曲的脸庞在我眼前不断放大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眼角有一滴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九天，这才是你把扶桑剑留下的原因吗？

这一瞬是如此漫长，霍镜的挣扎、霍镜的尖啸、霍镜的不甘与乞求，都像一道线被无限拉长，落入我的眼底，我眼看着扶桑剑即将斩向她的脖颈，我的手在颤抖，呼吸在发抖，可这始终没有松开手。

我没有理由去辜负她所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斩断最后的孽缘吧，就这样干净利落地向前。

我好像会想起某些曾经看过的背影，在很久很久以前，会有这样一个姑娘，她利落地出剑，利落地收剑，然后向前。

这一剑斩下去时，没有任何感觉，魂魄本就没有尸体，只是霍镜扭曲的面孔霎时间失去了所有神情，那双失去了神采的瞳孔，呆呆地望着我，又越过我，望向我身后的柳忘。

她向后仰去，嘴唇轻轻颤抖，最后的一句话消弭在无声之间，半透明的身影在倒下的同时，如同粉尘一般倾斜溃散。

百年恩怨，如大雪倾塌，掌心流沙。

身下的莲花随着她的消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败，湖面的粉色雾气在震荡后随之无影无踪，唯有一点波纹从衰败的莲花身下缓缓荡漾而去，仿佛水滴重新汇入江河，激起这仅有的一圈涟漪，也是最后的痕迹。

我提着扶桑剑，站在衰败的莲花前，僵硬又茫然地抬手，轻轻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当我迟钝的脑子终于想起什么来，麻木的身子也缓缓转动。

好安静啊，耳畔连一丝声音都没有，百年前的怨债，就以这样仓皇又凌厉的方式收场吗？

恍惚之间，好像我来黑山要做的事情，直到此刻就已经完成了，我僵硬地转过身时，柳忘就在不远处，他从未离开过。

他目光深邃，微微颔首，眼底那晦暗的光芒追寻着我的轮廓倒影，仿佛要把我深深地烙印在他眼底，最好是一辈子。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人变成了我，如果没有九天，这一刻不会这么快来临，可这一剑斩下去，我也不会后悔，只是我合目再睁眼，正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又被一点光亮晃了一下眼。

那是一团很小的光影，却足够醒目。

而且它在半山腰上。

我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再一眨眼，那点光亮已经近在咫尺。

这一回，轮到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直到我的视野里只剩下乌云盖顶的天空，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我击中了。

“林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