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十六章天福
萧史面色大变,嘴里重复着我的话,“金石散……”言罢大笑起来,“你当我会信你的谎言?”
我扶一扶摇摇欲坠的发钗,“若不信,你撩起袖子看看上臂,是不是已有血红斑点?”
他仍含着笑,可笑意却逐渐凝住,一双眼里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片刻强作镇定地轻哼一声:“无稽之谈。”
我轻叹一声:“原来你竟如此畏死,连看一看的勇气也没有。”
萧史满面恼怒,僵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撩起袖子——上臂果然有斑斑血点!他自己恐怕也没能注意,只认为是在防御战中受了伤的出血点。
我冷冷道:“这是很久前大汗从一个周朝刺客手中得到的,没想到用在你身上很合适。”
萧史脸颊的肌肉抽搐着,忽然如咆哮的野兽猛扑过来,一下子把我抵在帐壁上,“解药在哪里?”
我被他猛撞在帐上,脑子一阵昏沉,好容易才缓过气来,“在大汗手中。”
他把我死死按住,暴喝道:“我要把他的头颅砍下来!”
我被他制住,发狠道:“你恨错人了。毒药虽是大汗的,这条毒计却是我想出的。终于也可以让你这阴谋家体会不知哪一天是生命终点的感觉。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到任何东西!”
萧史的目光阴寒。然而当他开口时,语气却是疯狂的炽热,像是魔鬼的誓言,“我得不到的,耶律楚,他也休想得到!”
落雪满天。
绳子勒得双手生疼,嘴被死死地堵住,听见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马车颠簸着,车窗紧闭。间或有光亮从板壁的缝隙中透进来,明灭不定。我试图从行进的左右摇晃中记住路线,但不久后就放弃了。只能根据经验判断,马车正沿着在盘折曲绕的山路时而向下俯冲,时而向上攀登。我在颠动中昏昏沉沉,躯体各处渐渐由疼痛难忍变得麻木而僵硬。
被胁迫着撤离天福城,我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向何处。
一连走了几天几夜,除了中途停下给我送食水的兵卒,看不到任何人,伴随我的只有彻骨的寒冷和对未来的不确定。忽然车前后一晃,停了下来。我靠在板壁上,微微叹息。
车外,是萧史的声音,“裴将军,幸会!”
裴将军?我恍惚的神志一惊,即刻清醒。和萧史接头的人,竟然是——裴青!
浑身麻木,动一动都异常艰难。我费尽力气才挪到板壁的缝隙边,艰难地看到外面的世界。
一片雪白中,萧史立在马车边不远处。沿路奔波,他的面目早无温润之色,只有掩饰不住的狰狞。而站在他对面,被他口称裴将军的人……我的心一阵猛跳。
那分明是青,细狭双目,微抿薄唇,离得那么近,我再熟悉不过。然而那分明又不是青。这不再是曾同我一起嬉戏玩闹的大男孩。银色盔甲保护着一个经历了战火考验的真正的男人。当他的钢盔向禁锢我的马车转过来时,我清晰地看到,锐气与深沉同时刻上了他的面容,眉目间洋溢着指挥若定的成熟与内敛。
“萧将军,久仰。”裴青修长的眼梢向马车扫过,“里面就是耶律楚的女人?”
“没错,”萧史的嘴角略带起一点嘲讽的笑意,“正是东丹王妃。”
裴青向马车更走近些,身上的铠甲发出清脆的刮响。我无法动弹,也不能发声,只能在心底向青呼喊:青,再走近些,是我呵。弄玉!
萧史似乎有些警觉,一字一字咬在嘴边,“怎么,裴将军对她有兴趣?”
裴青停下脚步,转开了头,“前方伏兵都已设好。”
萧史的笑意带上了一丝诡狡,向远处眺望了一会儿。他压低了声音,“现在我们只需安心等待。”
裴青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
萧史竟同裴青一起设下了局,要用我来引出耶律楚?难道,他们已知道耶律楚在何处?
“不管耶律楚来不来,这女人最后都不能留着。”是裴青的声音。
萧史始终带着一点浮泛的笑意,向裴青深深点了点头,“我会处置的。”
我极力想挣脱被牢牢捆住的双手,极力想用被牢牢堵住的喉咙对青呐喊,但是却完全动弹不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然而裴青很快走开了。萧史向马夫挥手道:“走吧。”
夜幕笼罩下来时,我被带出马车。麻木的双腿好半天才站稳。环顾四周,虽然黑茫茫一片,然而我还是惊惶地发现:这个地方太熟悉了。
那片曾经吞没了和亲队伍三百余人的沼泽地,我永生难忘。
前方正是——紫蒙川。
我们在冰天雪地中进入紫蒙川。泥沼、枯树、冻土、碎石……火把连绵不断,前方有许多兵士探路,不断有人倒下、陷入,化为游魂。萧史紧紧抓着我的手臂,防止我不慎陷进淤泥。我侧过脸,正对上他阴鸷的目光,熊熊火把映在他深沉无底的眸间,一道一道的火光嘶嘶舞动着,好似蛇芯。我狠狠瞪着他,憎恨似是化作尖刀,要将他寸寸割透。
这个冬天似乎比我从大周来时更寒冷。足足花了一昼夜时间,我们才走出紫蒙川,进入呼延谷。
抬起头,谷上两边断石枯木,悲风四起。在奇峰与乱石之后,隐隐可见兵甲霍霍,弓箭杂陈。
打伏击战,没有比呼延谷更好的地方。积满雪的深谷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陷阱,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你知道大汗行踪了?他定已攻破锦州!”
“公主聪明!”萧史的目光倏地冰寒,带着嗜血噬骨的阴狠,“不过,呼延谷就是他葬身之地!”
“拙劣的诡计,”我向他投去鄙视的眼神,嘲笑道,“你白白等着灭亡吧。”
萧史冷笑起来,随意拉过身边一名侍女,对她和颜悦色,“伸出手来。”那女孩忙恭敬地伸出一只手。
萧史一手执住她的手,另一手飞速自腰间抽出一柄尖刀。我还来不及惊叫,女孩的一截断指已落于地下。
我惊恐地瞪视着眼前这个残忍的疯子,看着那侍女惨叫着倒在一边。
萧史捡起血肉模糊的断指,取了块白布包起来。鲜血顿时透过白布渗出来。他冷冰冰地传令手下,“派人将这点小礼物送到天福,再告诉耶律楚,让他一个人到呼延谷来和我谈判。只要玩一点花样,下次派人送给他的,就是人头。”
我的呼吸在瞬间凝滞,整个人连发梢都似乎冻住了,片刻后才觉得冰刀割在心口的生疼。
“疯子!”我痛骂道,“你只会使利用女人这样卑劣的伎俩!你以为耶律楚是傻子吗?他会笨到独自来任你宰割?”
萧史用白巾擦拭着手中尖刀上的血迹,对我的怒骂毫不在意。他侧目看了我一眼,语气坚定,“他会来的。”
等待,一天又一天,将我的疯狂一点点熬尽。这是萧史的一场豪赌,赌的是耶律楚的心。
终于,关押我的帐里突然光明大盛。有人揭开了帐帘。我的双目难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亮光,很久才看清是萧史,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他来了。”
我们站在呼延谷的最高处。狂风夹卷着雪粒,模糊了苍穹的轮廓。萧史用绳索把我双手紧紧捆住,绕在他手腕上。
我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远处呼延谷被深雪覆盖的谷口,心中带着难以名状的哀伤。
是的,我看见了!
漫天风雪中,他远远而来,背负刀剑,从容举步,似乎根本未见呼延谷两边的刀光剑影。雪落满他的双肩,他穿了一身白衣。
泪刚涌出眼眶,便化作冰凌,冻在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