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章
照这虞英仙君自述,他是在一个多月前于千花盛典上路见不平,为彼时被几个神女仙子欺负的笛姬出头,而因此结识了笛姬。后来他去十二天办事,又同笛姬照过几回面,结果三次有两次都看到她在被人欺负。他可怜笛姬柔弱性子软,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吭声,便帮她教训了几回欺负她的人。之后笛姬便开始信任起他来,再遇到什么难事也愿意来寻他求援。
说昨日傍晚,笛姬忽来叩他府门,央他助她逃离九重天。他欲询何故,笛姬却忽然晕倒。他赶紧去药君府请了一位医正过府,医正看诊后,查出笛姬竟已有孕,人晕过去乃是因这几日受了虐待导致胎像不稳。笛姬醒来后,在他连连追问之下方泣涕告知他,说她被三殿下强占了,腹中有了仙妖之子,但三殿下轻鄙她小妖出身,得知她有孕后大怒,吩咐健仆强给她灌药,欲使她落胎。然她素来体弱,如此落胎恐性命不保。她与那健仆周旋数日,骗过了那仙仆,让那仆从以为她乖乖服下了落胎药,趁着仙仆守备松动时,才拼命逃脱了出来。
虞英说自己听闻此事后极是震骇,只能先将笛姬藏起来,哪知今晨大早却发现笛姬不见了。因想到或许是元极宫查知笛姬出逃,派人潜入他府中将笛姬带走了,若是如此,笛姬可能凶多吉少,故他才在早朝之时将此事在凌霄殿中揭开。
天步听完虞英所述,只觉荒谬荒唐。若虞英所言非虚,那便是他被笛姬给蒙骗了;但,又焉知不是虞英与笛姬共谋捏造了此事来抹黑陷害殿下?两者究竟哪一种更有可能,着实难判。
这些时日二十四仙侍皆散在八荒办差,宫中不过留了些普通仙侍伺候。但元极宫里,即便是普通仙侍也比旁人宫中的警醒许多,却没有一人注意到笛姬与虞英私下有交,也令天步颇为心惊。可见笛姬心机过人。
而笛姬有如此心机,自己却在最初的几天监视之后便相信了她柔弱老实,之后对她更是毫无防范……她怎能失职至此?
天步在袖中握紧了双拳,尽量保持平静,回应虞英:“虞英仙君身在殿院,肩负监察诸神之职,参奏诸神乃本分,但仙君怎可听信一个小小乐姬的一面之词,不经查实,便将污水尽皆泼到我家殿下身上?”
虞英皱眉,没有回答天步,只向天君一拜:“陛下以仁心治天下,曾亲言‘生灵并无贵贱,五族本是一家’,以此教化神族臣民。微臣牢记陛下教诲,笛姬虽只是元极宫一乐姬,但微臣并不视她为卑贱,也不认为她的命应被随意践踏。乍闻她身上发生此种耸人听闻之事,微臣本也想将事查明了再奏闻陛下,可笛姬却突然失踪,这着实令微臣担忧,思量之下,不得不贸然先行上奏。”
话到此处,一瞥天步,再拜天君,做出一副刚强纯直之态,不卑不亢地继续:“且恕臣直言,此事若牵连的是其他神君,的确令人不可置信,但三皇子素有风流之名,笛姬对他的一番控诉又是言之凿凿,故微臣不敢不听进耳中两分。若微臣有过错,只请陛下责罚。”
天步唇角绷得平直,心想不愧是兰台司出来的,当着天君的面参他儿子竟丝毫不惧,话又说得如此滴水不漏,便是天君有心偏袒幼子,此情此景,又还能说什么?
天步满心是怒,却也不敢意气用事,努力压下心中怒意向天君及众位仙神解释:“笛姬本是南荒一无主小妖,我家殿下路过南荒时,遇到她被几个魔族欺凌,顺手救了她,见她无处可去,甚为可怜,才将她带回元极宫,安排她做一个乐姬。笛姬入元极宫后,她的一应起居皆由奴婢照应。奴婢可发誓,元极宫从未亏待过她,至于虞英仙君说什么笛姬曾在十二天饱受欺凌,又说什么三殿下强占了她,还拘禁了她,更是无中生有之语。寻到笛姬,让她与奴婢当庭对质便知。至于她腹中之子是否是仙妖之子,又是否是三殿下的子嗣,”天步止不住厌恶地一皱眉,“人找到了,或许现在无法验出,但待那孩子再长大些,斗姆元君处自是有办法能验得出,岂可容有心之人肆意污蔑我们殿下,甚而混淆皇族血脉!”
天步态度强硬,一席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眼看原本已有些相信三殿下的确如此荒唐的仙神们面容上有了欲重判此事的不确定之色,虞英冷冷一笑:“仙子并非三皇子本人,又怎能尽知三殿下的私密之事,倒也不必含沙射影微臣便是那个有心之人,所奏俱是污蔑殿下了。”说到这里,仿佛也动了气,冷哼一声,“还说什么希望能寻到笛姬,仙子果真希望笛姬被寻到吗?说不准,元极宫早已将笛姬处置了吧!”
虞英此言一出,座上仙神彼此交换眼色,似是疑心又起。
天步被气得仰倒。
这虞英仙君也算个老熟人了。这也不是他头一回参三殿下。
平日里这位仙君倒也算是个持正不阿的仙君,唯独参起她家殿下来总是以白诋青,天步也知是怎么回事。
虞英仙君之父乃三十三天天树之王昼度树的守树神君商珀神君。
这位商珀神君,是个有些传奇的神君。身为凡人,商珀仅修了三世便证道成仙,其根骨之好,悟性之高,连帝君都赞过几句。
三万五千年前,商珀神君得道飞升时,正值前任守树神君羽化、昼度树为自己挑选新任守树人。照理说这两件事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须知昼度树这位天树之王排面极大,几十万年来,无不是从五品以上的神君里为自己挑守树人的。
然不知为何,这一回,昼度树却挑中了刚被封为九品仙人的商珀仙君做它的新任守树神君。
一介凡人仙君,初上天,就从一个九品小仙连跳六级,封君赐宫,做了新一任的三品守树神君,这事着实稀奇,在三万多年前的九重天还好生热闹过一阵。
可以说,正是因有商珀神君居坐天树神宫,千年后,他留在北荒凡人之国的独子虞英修士以凡躯证道登天后,才能以九品之身直入兰台,且在兰台司多得重用。这也可说是靠着他父君的荫庇年少得志了。
但不知为何,这位年少得志的虞英仙君却像是很看不惯她家三殿下,仗着兰台司监察诸神,上天没两年就参了三殿下好几次。
她家殿下为仙虽肆意,却一直很有谱,肆意也肆意得有度,所以这位仙君参她家殿下也只能参些皮毛问题,譬如斥她家殿下游戏八荒,行止纨绔,不修身,不明德……什么什么的,总之都不是很要紧。
天君宠爱幼子,不是很理会这些。虞英仙君便更是不满,认为天君对她家殿下溺爱太过,因此总追着她家殿下跑,殿下一有什么破格之举,他便要在后头参殿下一本。
好在她家殿下也不太在意这些。
但天步却很烦虞英,觉着老被这么追着参很讨厌,故而有段时间她认真查过虞英。
商珀神君与虞英并非十亿凡世的凡人,乃是五族杂居留下的人族混血。人族混血建立的几十个凡人小国皆立于北荒,为玄冥上神所庇护。天步的手没法伸那么长,北荒的事她无法查太多,但她查到了一件事:商珀神君与虞英仙君这对父子的关系,实在很一般。
商珀神君隐在三十三天天树神宫灵蕴宫,除非天树有异示,一般不太出灵蕴宫,他们很难见到这位神君也就罢了,听说虞英这个儿子登天,商珀神君竟也不曾有表示,三万多年来,两父子还从来没有见过彼此。
探得这个消息后,天步得出了一个结论:虞英仙君看不惯她家殿下,老是参她家殿下,或许是因嫉妒她家殿下与天君父子情深……想到可能是这个原因,天步倒也烦不起来他了,还对他有所心软。再加上后来三殿下也发话了,让她不用理会虞英,天步就彻底将虞英撂开了,心中认定他只是别别扭扭小打小闹,成不了什么气候。
却不想今日,这个她认定成不了什么气候的虞英,却给他们来了一刀狠的。
天步此时真是追悔莫及。
凌霄殿中,虞英与天步互不相让。
就在彼此僵持之际,天君派出去寻找笛姬的侍卫回来了。带回了一个令他们始料不及的消息。
笛姬死了。
十二天之西有诛仙台,诛仙台附近有黑潭。黑潭之水,能溺仙神。据侍卫呈禀,他们便是在黑潭中寻到笛姬的,寻到之时,人没了气息,魂也散尽了。药君亲来对那尸身查验了一番,证实笛姬确已有孕,死因是溺毙,溺毙了约四个时辰。
那侍卫刚呈禀完毕,虞英便失控斥道:“定是三殿下为遮掩丑事杀人灭口!”
座上众仙面面相觑。
天步心中狠狠一沉。笛姬没了,便是死无对证,天君绝无可能凭虞英的一面之词便定三皇子的罪,判虞英诬告方是正理。笛姬之死,看上去仿佛对三殿下有利。可问题是,此事已闹得这样大,天君如何判是一回事,众仙心中如何想,又是一回事。便是天君判了虞英诬告,众神私下里难道就不会对这段公案有所看法?与三殿下熟悉的仙神自明白此事不可能是三殿下所为,但其他仙神呢?或者似虞英这般原本就对三殿下存有妒恨之心的仙神呢?难道就要让他们从此后有机会贬低三殿下,有机会高高在上地、将从前他们根本没机会够到的殿下踩进泥地?
天步恨得齿关颤抖,猛地发难虞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从方才开始,虞英仙君便一直自说自话,欲凭一面之词给我家殿下定罪。”天步冷笑,“难道这便是兰台司的行事之道?从今往后,兰台司是不是打算不靠证据,仅凭属官们一张嘴,便将你们看不顺眼的仙神尽皆拽落神坛,便是定不了他们的罪,也要搞得他们名誉扫地,声名狼藉?”
天步一席话去势汹汹,便是虞英也有些招架不住,但他也没有退却,肃着一张脸向天君和众仙一拜,仿若刚正地自剖心迹:“微臣只是觉得,笛姬昨日才逃离了元极宫,同微臣说了元极宫迫害她,今日便被溺死在了黑潭之中,这未免太过巧合。忍不住怀疑三殿下是微臣一时情急,但也是合情合理!”
座上诸仙神听两人打嘴仗打了这许久,也是各有各的想法。除了兰台司诸仙因当的是谏仙,喜欢同天君唱反调外,大部分仙神还是想卖天君一个面子,尽早将这事了结了。可此事发展到目下竟是迷雾重重,越来越不明朗,此时帮三殿下说话未免显得谄媚,故而大家皆选择了眼观鼻鼻观心,不表露意见。
凌霄殿上,一时竟只有天步与虞英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自笛姬这事在朝会上闹起来,慈正帝便冷了脸色,一直也没几句话,大家都揣摩不出他在想什么。其实慈正帝没想太多,他就是头很疼。说小儿子与什么美丽小妖春风一度,使那小妖有了孕,慈正帝是信的。幼子风流,什么荒唐事没干过,现在才搞出个孩子来为难他,慈正帝甚至还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但要说他会为此而造杀孽……慈正帝却实难相信这会是虽然荒唐却一向有担当的幼子所为。
小儿子幸了个乐姬,不过就是桩风流韵事,但若是为此杀人,那便真如虞英所参,是败德辱行了。此事若不彻查,草草了之,必会使幼子声名受损……慈正帝揉了揉额角,终于开口,沉声下令:“此案疑点颇多,便令……”正在思索将此事交由谁查探最为合适,殿外仙侍却高声宣示,说东华帝君莅朝。
慈正帝下令的声音停住了。
听闻帝君莅朝,众仙皆肃容起身,目视帝君入内在自个儿的玉席上坐下方重新入座。有二三心思有异的仙者一边撇嘴一边在心里庆幸:幸亏方才没有对三殿下落井下石,否则此时就不好收场了。但帝君此次竟非一人前来,还带了一男一女,也令他们颇感好奇。
帝君并没有着意介绍随他入殿的二位是谁。他将自己的玉席让了半席给身旁戴着面纱的女仙,然后指了指站在殿中向天君行礼的男仙,只简单同天君道了句:“霜和好像有封信要给你。”
此时,诸位才想起来,这位面容秀丽的男仙,竟是数月前曾在这凌霄殿上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媱山的霜和神使。
天君的目光在帝君身旁停留了片刻,蓦地恍然,但见帝君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想多言,他也就没说什么,只看向霜和,捏了捏鼻梁,有些心累道:“此时本君正在审有关本君那孽子的一桩公案,神使有什么事,稍后再议不迟。”
霜和很是自来熟:“哦,这个无妨,小神手中这信正是与您那孽子……”“孽子”二字刚出口,便接收到了坐在东华帝君身旁的自家尊上的凌厉眼刀,霜和吞了口口水,立刻改口,“呃,正是与三殿下相关。”他扬手一翻,展开那信,“这是在笛姬房中找到的。”说着转向与他隔了好几步的虞英,“听说这位仙君称笛姬有孕,而她腹中孩子是三殿下的。”霜和笑笑,做出一个不解之态来,“可怎么笛姬这封亲笔信里写的却是,她所孕的,乃是仙君你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