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8章
霜和道:“嗯。”看了身旁的青年一眼,想殷临说过后来尊上最喜欢、最挂念的其实是水神。但是,他又没见过尊上挂念水神的样子,那他也不算说谎了。他补充了一句:“我看到的反正是这样的。”
三殿下揉了揉额角。
霜和心虚地问了他一句:“你怎么了?”三殿下摇了摇头:“没事。”
嘴里说着没事,离开见心殿时,却扶了一把门框。
祖媞根本不知道霜和在连宋跟前编派了自己什么,此刻,她正坐在熙怡殿里听殷临同她禀呈他们离开后,朝阳谷中青鸟族的情况。
当日连宋对她说,鄄迩之事他已处理得差不多了。彼时她虽未多问,但事后想想,仍有些担心,故离开朝阳谷时,借口需令殷临回一趟姑媱,虚晃一枪,将他留下来探看鄄迩之事是否已处理得宜了。
殷临接到这个任务时就觉得,他家尊上对天族这位三殿下的担心是完全没必要的,此时他心中更是如此作想。“三皇子是个走一步,能算一万步的人。”殷临评价。
祖媞身前的茶晶桌上摆了一盆乍看不太有精神的蓇蓉花,那正是蓇蓉的正身。祖媞一边用自个儿的血养护那花,一边随口接道:“哦?怎么说?”
殷临道:“星令洞那晚,三皇子带您去疗伤时,令我送昏迷的弥暇女君出洞,彼时他给了我一张人皮面具,让我戴上,用那张脸将弥暇女君抱出去,送到麓台宫宫内侍卫长处。而那人皮面具,是比照着麓台宫里一个小侍卫的脸造的。”
祖媞终于从蓇蓉的正身上抬起了头,目光中流露出疑惑:“小三郎他这是……”
殷临道:“所以说三皇子是个走一步算一万步的人。”他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桩事,“尊上也知,朝阳谷里关于三皇子和弥暇女君的流言原本便已闹得沸沸扬扬了。弥暇女君醒来后,更是铤而走险,进一步推动了流言。在她的推波助澜下,几乎所有城民都以为她和三皇子在星令洞中共度了一夜。而照青鸟族王族祖法,一妻只能许一夫,若王君失贞于婚外男子,便德不配位,不堪再为王君。弥暇女君的死对头们抓住了她这个把柄,逼她让位。”他顿了顿,脸上流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然后弥暇便去见了三皇子,哀求三皇子助她。”
祖媞秀眉微蹙:“她想小三郎如何助她?”
“许她妃位。”殷临淡淡,“她向三皇子保证,说一旦她渡过此难,便会将妃位还给三皇子。”说完这句话,殷临简短点评,“可一旦事成,她到底会不会还这妃位,便只有她知道了。”
祖媞沉了面色:“荒唐。”
殷临也点了点头:“的确是荒唐。”又说起前情,“据雪意所探,三皇子幼年时曾去斗姆元君处游学过一阵,彼时元君派了大弟子灵姌圣女照顾三皇子,灵姌待三皇子极好。据说三皇子幼时极为高傲,目无下尘,但这样的三殿下,虽只在彼处游学,并未拜入元君门下,却愿叫灵姌圣女一声师姐,可见二人情谊的确不错。”
殷临停了一停:“这灵姌圣女,正是弥暇女君的生母。灵姌圣女仙逝时,将弥暇托付给了三皇子,故而三皇子一直对弥暇颇为照顾。弥暇大概认准了看在她母亲的分上,三皇子绝不会不救她,故而自导自演了这出戏,将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将弥暇的出发点分析完毕,殷临也是很佩服,“她对自己真是够狠。”
祖媞垂了双眸,手指轻敲桌沿:“她的确对自己够狠,若小三郎不帮她,她不仅名声尽毁,还会失去王位。而听说她为了将王权收回,此前曾大肆残杀族中世家,树了不少敌。若失去王权,那些世家对她的报复定将极为酷烈,而待她落到那一步,小三郎就算能保她一时,也无法保她一世。所以这一回,小三郎要么得帮她,要么就得看着她死……”话到此处,祖媞的唇线抿得很直,眉心紧蹙,是极为不悦的表情,“她这是在赌小三郎的恻隐之心,这个疯子。”
殷临赞同道:“尊上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在赌三皇子的恻隐之心,也是在逼三皇子。并且,这事看上去也像是没有破局了,要么娶弥暇女君,要么任她堕入死路。但三皇子,向来也不是个能受制于他人的人。”
祖媞抬眼看他。
殷临向来严肃的脸上浮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在我们离开星令洞后,三皇子给了我一个面具,令我扮作一个宫廷侍卫,用那侍卫的脸,将弥暇女君送了出去。”
祖媞想了片刻,眉目忽地一动:“莫非……”殷临颔首:“想必尊上已猜了出来。”
这事说起来,其实很简单,难点在于要提前布局。而要提前布局,就必须得算准弥暇的一举一动。所以说三皇子是个算心之人。
殷临记得大部队要离开朝阳谷那日,扶澜殿的结界外,他偶然撞见的那幕。
弥暇不顾王君威仪,一路跌跌撞撞地跑来扶澜殿,她那个不太聪明的贴身侍女落后几步紧跟着,担忧地规劝她:“女君,女君,不可如此……”
弥暇却全未理会,上来便去拍扶澜殿外的结界。没拍两下,连宋打开了那朱红色的宫门。
见到连宋,弥暇双眼立刻红了,半日才出声,声音极嘶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殷临刚从宫外回来,因此大约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前日王城中还流传着王君同天族三皇子璧人成双的佳话,今日一大早,已全演变成了王君同一个内宫侍卫如何如何了的传闻。各种传闻大体表达了这么个意思,说当日三皇子和王君入星令洞后,一个内宫侍卫极担忧王君,赶来洞口,竟也被圣洞放了进去。小侍卫在洞中兜兜转转,寻到了已同三皇子失散的王君,与王君在爱欲之境待了一夜,而后带着昏迷的王君离开了圣洞。三皇子则在几日之后才独自离开圣洞。
所以现在的流言是,其实是那小侍卫同他们的王君在爱欲之境中做了一夜夫妻。
城民们当然觉得这落差很大,但一想,这小侍卫竟也能入圣洞,可见也是圣洞选出的人。
大家的想象力也确实很丰富,他们自圆其说地给这件事编了一个来龙去脉,说,应该是圣洞觉得三皇子和那小侍卫都同他们王君有缘,都可以做他们王君的王夫,但王君只能嫁一位王夫,所以圣洞需要试试谁同他们王君的缘分更深,于是将两人都纳入了洞中。
这一试就试了出来,原来小侍卫同他们王君更有缘分。
大家都很相信这个编出来以讹传讹的来龙去脉,并且纷纷觉得,这既然是圣洞的意思,那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不过一日加一夜,弥暇和小侍卫才是天命真缘的传言便成了主流。
而这流言能打败弥暇同三皇子的流言,还在于后者没有证据,只靠城民们脑补和口口相传;前者却有一份令人心服口服的铁证——随着弥暇与小侍卫的流言一道在城民中流传的,还有几只存影镜,镜中清晰存录了那内宫小侍卫抱着弥暇走出星令洞洞口的影像。
小侍卫长得也是很秀美,故而这一幕看上去还挺美好的,城民们看了,纷纷觉得非常经典。而这经典一幕,据说是几个彼时正好在圣洞附近游玩的少年男女存到的。
殷临当然不相信自己将弥暇抱出来时,真的有几个少年男女那么碰巧在附近游玩,无意存下了那一幕。那当然只能是连宋事先所安排的人特意存下的。
如此一来,这局自然便破了。此事不再同天族三皇子相关,而弥暇,只要顺应民意,同那内宫小侍卫成婚,也自然能解她之困,保住王位。
但连宋的破局之法,对弥暇来说,却无异于致命一击,所以殷临相当能理解,为何她会一大早不顾体面地闹上门来,哭着质问连宋,何故如此对她。
弥暇哭得梨花带雨,连宋的表情却极是冷淡。水神风流蕴藉,游戏人间,虽长着一张冷淡俊美的脸,气质却并不太冷峻,这是殷临对连宋的看法,因此当看到连宋露出如此冰冷的表情时,他有些惊讶。
连宋表情虽冷,声音倒是和缓:“我记得那时候你告诉我,你不能失去这王位,为了保住王位,付出什么代价你都可以。现在不过是付出婚姻。况且我也查过了,那小侍卫虽出身落魄世家,身世不显,但品性如兰,他还一直很喜欢你,同你成婚后定会待你好,这样,你也不愿意吗?”
弥暇哽咽:“我知道,那侍卫,那存影镜,还有那些流言,都是你安排的。”她忽然伸手捂住脸,哑着嗓子艰难地,“既然是你安排了这一切,那你就应当知道……”
连宋原本微垂着眼,此时却抬眸打断了她的话,冷淡地问她:“我应当知道什么?知道你一直在算计我?”
弥暇狠狠咬了一下唇,不能接受这种说法似的,声音蓦地尖厉:“那明明,明明是喜欢,你应当知道我一直喜欢……”
话未能说完,再次被连宋打断了:“别再疯下去了。”
弥暇愣住了,许久,嘴唇抖动:“我……我不会同他成亲的,要么,你救我,要么,我变成那些世家的阶下囚,被他们折磨而死……”她眼里生出光来,那光炽烈而疯狂,“你可以不救我,但我要你永远也无法忘记,是你的见死不救,让我……”
连宋突然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心很软?”凉淡的语声里微含嘲讽,“你是不是觉得我当初救你、看顾你,除了因你母亲之故,还因你可怜?所以你将自己逼到绝境,你觉得你都这么可怜了,我当然会再次心软,对吗?”
弥暇再次愣住了。
连宋摇了摇头:“看来果然如此。”他轻轻一叹,“小姑娘,你对我有很大的误解。”是很温和的语调,但听着却让人遍体生寒,“看顾你,是你母亲当年对我的情谊,值得换取我对你的尽心照看。但我是不是说过,我已经不欠你母亲了?所以接下来你要如何选择,又与我何干呢?”
弥暇僵住了,良久,她嗫嚅道:“不该,不应该……”她瘫软在地,“我……”连宋看了她许久,最终,执扇的手向下点了点。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只玉瓶。
弥暇抬头,一脸茫然。
青年仍是淡淡的:“这玉瓶里装了一粒丹药,名叫一念消。你母亲当年对你父亲生念,一念执着,毁了一生。你母亲的师父——斗姆元君她老人家对此一直感到遗憾,故而在你母亲死后,她炼出了这一念消,用来消除一个人的执念。你将这青鸟族治理得不错,作为王君,是合格的,消了对我的一念,你能走得更长远。”
弥暇握住了那瓶子,垂头时眼泪大滴大滴坠落在地,最后她似是十分痛苦,哭出了声来:“殿下真是好狠的心。若是你往后爱上了一个人,她却赠你一瓶一念消,你又当如何?会恨吗?”她闭上眼,“我现在就很恨。”
青年却只是平静道:“你也可以选择不吃,继续疯下去。”说完这句话后,他没有再看弥暇,转身进入了结界,任凭弥暇在他身后哭得多么凄惨,也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