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07章
太子醒来,她觉得照理说竹语王姬应是最高兴之人了,但她在花园里碰到过几次竹语王姬,王姬皆愁眉不展。
她观察了一阵子,发现王姬确实日渐憔悴,觉得很奇怪。后来才从花园里小宫娥的闲谈中搞明白,王姬如此,乃是因她虽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太子醒来后也对她颇有礼遇,可态度总是淡淡的,王姬觉得太子殿下不喜欢她,伤心,伤肝,伤怀,故而憔悴清减。
小祖媞一直觉着竹语王姬作为一株珍稀的青色亹冬花十分美丽可贵。这样美丽可贵的花,这几日却蔫蔫耷耷的,连叶子都卷了起来。试问小祖媞一个惜花之人,如何能对此视而不见坐视不理?
她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晴日里,不请自来地走过去坐在了水榭里竹语王姬的身旁。
她自来熟地屈起手臂,扶住右颊,看向竹语,轻言细语地安慰她:“不要不开心了竹语姐姐,太子他并不只对你一个人冷淡的,最近他对谁都很冷淡,我听连三哥哥说,他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才对谁都冷冷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竹语看到小祖媞坐过来,原本还有点蒙,听她说完这番话,心情却有点复杂。她原本是不喜欢小祖媞的,她可还记得初次见面,这俊俏的小郎君就定定地盯着太子殿下的脸看。竹语是个宅在深宫的王姬,话本子看多了人也比较有想象力,并不会觉得小祖媞是个小郎君就不能成为她的情敌,此刻她略微踌躇地问:“太子殿下……难道对你也很冷淡吗?”
小祖媞耸了耸肩,实话实说:“是啊,我还没和他说过话呢。”
少年人的好感就是来得这样莫名其妙,竹语立刻觉得自己对小祖媞产生了友情。小祖媞眼中,此时的竹语便是一株可怜又可爱的亹冬花,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美丽花盏的边缘。而在竹语眼中,则是小祖媞的手忽地伸到了自己脸旁,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侧脸。竹语呆了,慌忙往后一退:“你、你做什么?”
小祖媞真诚地笑了笑:“你是一株亹冬花对不对?”她捧着脸,发自肺腑地赞美竹语,“你好好看啊,因为太好看了,我就想碰碰你的花瓣,”又担忧道,“我碰疼你了吗?”
小祖媞所为,实打实乃登徒子行为,若是一个脑满肠肥者干了这事,就算是竹语这等柔弱不能自理的王姬,也会立刻唤人来将她打死。但小祖媞实在长得太好看了,虽是小郎君的打扮,却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目光又那么灵动纯净,因此看脸的竹语王姬立刻原谅了她,重新坐了回来,脸红了一下,说不疼。
微风拂来,御园飘香,两个看脸交朋友的人就这样在水榭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下去,说了好一会儿话,建立起了友谊,迅速地由“疑似情敌”变成了亲密友人……
这些日,闭关的弥暇女君一直未出关,苔野君倒是每日都来给三殿下和太子殿下请安。空山老的意思是现下太子不宜挪动,暂且在青鸟族医治休养为宜。三殿下也没有去较真儿太子是否真的不宜挪动,一应听任他们安排了。
第十日,朝阳谷中,王城酒楼的一间雅阁里,襄甲和卫甲两位仙侍见到了暌别已久的他们家殿下。二位仙侍一为文侍一为武侍,此前奉三殿下之命,去探两则不同的消息。
襄甲探的是魔族的消息。
近一月,襄甲同手下的仙侍们一直盯着魔族。月前魔尊庆姜大婚夜遇刺这事,虽未拿到明处说,但该知晓的人差不多都知晓了,只是大家想不通,谁这么本事居然还能行刺庆姜?当然,三殿下是知道所谓“刺客”是谁的,也知道她是扮作庆姜的新娘醉幽公主混进千绝行宫的,但那位醉幽公主被“刺客”弄去了何处,他也不得而知。
襄甲补充的正是此节消息。
据襄甲打探,说那醉幽公主在闺中时便有个情郎,原本就不愿嫁给庆姜。刺客乃是在迎亲半道神不知鬼不觉劫走了醉幽公主,还帮了公主一把,将她和她那情郎一同送去不庭山隐居了。刺客将这一切做得十分缜密,若不是半个月后醉幽公主自个儿从不庭山走出来,跑回去投奔了庆姜,可能谁也难以找到她。
而醉幽公主之所以主动走出不庭山,却是因她那情郎竟抛弃了她。她那情郎原本同她在一起,便是指望着当了公主的驸马,在缃之魔族能受重用。他既对公主非是真心,如何忍得了不庭山的穷山恶水,故而进山没两日便逃了,徒留公主一人独居深山。被情郎抛弃的公主想了十天半月,倒也想明白了,出山后,便直直去了庆姜处。
襄甲虽是元极宫打探消息一等一厉害的文侍,但他还有个爱好是说书,因此禀起消息来跌宕起伏。襄甲大叹:“想不到庆姜魔尊竟是个情种,醉幽公主此举,其实也算成婚当日逃婚私奔了,但他竟忍了下来,醉幽归来后,他依然如珠如宝地待醉幽。醉幽方被情郎伤了心,见庆姜待她如此,大为感动,也不再责怪庆姜巧取豪夺迫她许嫁了,倒与之尽释前嫌琴瑟和鸣起来,也是奇了。”
襄甲叹完庆姜与醉幽的这段奇缘,终于不再像个说书的,有点禀正经事的样子了,正色道:“但无论如何,此事也是桩丑闻,不宜宣扬,故庆姜只能隐了他成婚夜遇刺之事,为这事遮掩。因此,除了少数知晓内情的人,外头只以为这场大婚极顺利,庆姜在新婚当夜便如愿抱得了美人归。另外,劫醉幽的刺客也很缜密,劫持醉幽时做了伪装,即便醉幽回来了,也提供不出什么线索以供庆姜追查到那人。”禀到此处,襄甲停了下来,难得有点尴尬,“故而……我们也没有……呃……查出那人到底是谁……”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后,双手一拱,认错认得飞快,“属下办差不力,请殿下降罪!”
襄甲头垂得低低的,等待三殿下降罪。不料殿下竟没有降罪,只道:“既然庆姜都查不到,那你们查不到也没什么,这趟差办得不错,不用耗费精力在那刺客身上了,只继续盯着庆姜吧。”
襄甲受宠若惊,要知道三殿下从前可不是这样好说话的,但他一时也想不通这是为何,一头雾水地领命退下了。
襄甲之后禀事的,是武侍卫甲。卫甲所禀的,乃寻太子殿下救命恩人这桩事。卫甲作为一个武侍,禀事没有襄甲那么花里胡哨,只道自己接到命令后,便立刻前往空桑山,去山下数百个山洞仔细搜寻了一遍,然后在一个遗有血迹的山洞里寻到了一块白帕。
那帕上染了血,是太子殿下的血,而那帕子的料子非丝非棉,极柔软,纹理中透出星辉般的光泽,竟看不出由什么制成。
他去北荒请了见多识广的北引智叟辨看,智叟说那是以东荒夕光为材造出的绫布,他曾听说青丘之国的凝裳帝后,爱以东荒夕光织布,而这些珍贵的绫布都用在了她最宠爱的幺女白浅上仙身上。
卫甲平直道:“故而综上,属下推测,在太子殿下性命危急之时,以珍宝救他,助他渡过难关的,极有可能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白浅上仙。”
听闻卫甲这个结论,饶是三殿下也不禁感到惊讶,扇子敲错,落到了交叠的膝上。
而在同一时刻,阁子里的静音术突然遭受攻击,竟被破除了。三殿下微凛,皱眉站了起来。雅阁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人摔了进来,“哎呀”一声,却是小祖媞。
殷临和天步紧随其后。殷临先连宋一步将小祖媞扶了起来,一向沉静的面容显露出了几分尴尬:“我陪尊……小公子闲逛,路过此处,得知殿下在楼里,小公子便要过来找你,察觉了门上的静音术……”说到这里,脸上尴尬之色更甚。
小祖媞却完全不感到尴尬,揉着被摔疼的手掌:“我不是故意要破坏连三哥哥你的静音术,我也不是想要偷听你们说什么,我就是……”她想出了一个词,“技痒,看你门上设了这个术,就想试试能不能破掉它,呵呵。”
静音术乃是将空间隔断的术法,本质上其实是一种低级的空间阵法。
殷临面无表情地补充:“她极擅长空间阵法,一般的静音术对她是没用的。我没及时拦住她,对不住。不过你们所谈的要紧话,我们只听到了一句。”他看向卫甲,“便是这位仙者说,救了太子夜华的,其实是他的太子妃白浅上仙。”
小祖媞很是严谨,立刻纠正他道:“是未过门的太子妃。”
三殿下无奈地看着小祖媞,轻轻一叹:“罢了。”示意让卫甲退下,又问小祖媞,“是来找我玩儿的?”
小祖媞坐过去,就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口茶,笑吟吟道:“是呀,这几日连三哥哥忙,我们都没有一道玩过,今天正好可以一起逛街!”
朝阳谷的王城是极普通的一座城,与八荒中的其他城池并无不同。然这个年岁的小祖媞此前只出过一次中泽,便是为谢冥贺生而前去瑟珈的少和渊,因此她是没见过城池长什么样,也没逛过街的。乍然上街,街边的一个面人小摊儿也能让她新奇半天,这街便一逛不可收。
连宋耐心地陪着她,直逛到酉时散市了,一众人方满载回宫。
归宫已是酉时末,连宋又顺带着领小祖媞去了伏波殿中看太子。
少年太子依旧淡淡冷冷的,高贵冷艳如一朵雪中之莲,小祖媞觉得太子这么冷冷的也很好看,所以他不说话她也没意见。
连宋听空山老禀了一遍今日为少年太子所调制的汤药和施疗的术法,又叮嘱小孩儿似的嘱了两句太子应按时用药,便领着小祖媞离开了。
空山老将他们送出了殿,老医者觑机同连宋说了两句私话,这两句私话没有特意避着小祖媞,所以她也听到了。
空山老说太子殿下心有郁结,这极不利于他病体康复,望三殿下能寻机开解太子殿下一二。
连宋颔首表示明了。
空山老同他说这话时,他脸上并未显露什么,但回去的路上,小祖媞却发现她连三哥哥一直皱着眉头。
小祖媞愿同连三分忧,回到殿中,甫在茶案前坐下,便主动同连宋提起了这个话题。
“我听天步姐姐说,太子是因为他那位未过门的太子妃不喜欢他,要和他退婚,所以这几日才闷闷不乐,谁也不愿意搭理的。”她盘腿于蒲团上,两手抄在胸前,摆出一副认真议事的表情,“我在想,那老医师说太子心有郁结,或许他的郁结就是这个。”
连宋正在倒茶,闻声看了她一眼,瞧她这副神情动作,感到好笑:“所以呢?”
小祖媞一派深沉:“可是今日酒楼里的那位仙者又说,太子重伤时,是他的太子妃救了他。那你想,如果他的太子妃不喜欢他,那就不会救他啊。”她自觉自己推理得头头是道,不禁一手撑住茶案,倾身靠近连宋,“所以我觉得,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太子,他就不会那么抑郁苦闷,应该就会比较开心了。”她一脸认真地征求连宋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三殿下觉得不怎么样,他将分好的热茶递给小祖媞:“救了夜华就代表喜欢他?”看到小祖媞单纯的眼神,想起来她现在是个孩子,同一个孩子探讨喜欢不喜欢的显然不合适,话锋一转道,“他们两人从没有见过面,也有可能是……”他没有将话说完,思考着要不要如实同小祖媞谈这桩事,毕竟此事复杂曲折,还涉及神族内部的权柄关系,她不一定能够理解。
小祖媞感到好奇:“可是,不是说那位白浅上仙和太子已经订婚很久了吗?为什么他们会从来没有见过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