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05章
三殿下愣了愣,这倒是没有的,他母族势大,亲戚多,旁支的表妹其实也有几个,但他同她们疏远得很,偶尔见面,待她们也冷冰冰的,搞得她们很惧怕他,没人敢叫他哥哥,都恭敬地唤他三殿下。这倒是有趣,他才注意到,他活了七万年,还真没人叫过他哥哥。
“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他如实回答她。
“哦,那这样的话可以。”她点了点头,目光在地面的碎瓷上晃了一圈,又在他脸上晃了一圈,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右手握拳掩住嘴唇轻咳一声,宣布道,“我可以叫你哥哥,但我认了你做哥哥,你就要对我很好了,像瑟珈对谢冥那么好,也不可以再让别人叫你哥哥,你可以做到吗?”
这次是三殿下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再让别人叫我哥哥?”
小祖媞立刻坐直了,微微仰着头,很骄矜似的:“因为我是光神,光神就是这么霸道!”当然并非如此,事实是她今天突然发现她可能一直都有点羡慕瑟珈是谢冥独一无二的兄长,正好机缘巧合天上掉下来一个好看的青年想做她哥哥,她就希望他可以做自己独一无二的哥哥。
三殿下挑了挑眉,一时没有说话。她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少顷,三殿下回了她: “可以。”
小祖媞大喜过望,立刻合掌:“那我们来立噬骨真言吧,檀树老爹说过噬骨真言是比血脉关系更可信的存在。”又用一种心向往之的口吻暗暗嘀咕,“瑟珈和谢冥就是立过噬骨真言的,瑟珈就一直对小谢冥很好。”说着这话她闭上了眼睛,顿了一下后口中念念有词,是在召唤立真言的圣火。
三殿下没有和人进行过这样的对话,如此朴拙,天真,还带着孩子的稚气和无厘头。可不知为何却又觉得熟悉。他应当是谨慎的,周全的,步步为营的,总是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好结果的,这样的连三殿下。他其实很清楚,同小祖媞的这场谈话到一半时,他便已取得了她的信任,达到了目的。后来非要让她叫哥哥,不过逗她玩。他没有必要为几句玩笑便立下这源自洪荒的凶狠咒誓,须知此咒一旦立下,便是永生的束缚。可当他回过神来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召出了那作为誓言见证的三昧圣火,说出了“天道煌煌,巍然在上,四海水君连宋在此立誓,终此一生,都将以诚心善意待光神祖媞,若违此誓,愿为天火焚身,直至身死”的誓言。
小祖媞跪坐到床边上,也抬起了手,用小小的手掌贴住他的手心,说出了一些稚朴之语:“我也会对连三哥哥好的,若是违背誓言,愿受天火焚身之刑。”
话毕时,那圣火化为红色的花,印上了两人的手背,而后缓缓消失,没入了骨血之中。誓言成了。
女孩的掌心仍贴着他的,她抬起眼帘,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掩饰般地咳了一声:“好了,现在你是我哥哥了。”然后她很轻地叫了他一声,“连三哥哥。”
三殿下在这声称呼里微微一震。其实立誓的前一刻他还存着玩笑之心,可当此时,她叫他连三哥哥,模样乖巧,让他无法再觉得这只是个玩笑。
他突然想起帝君曾同他提起过,说祖媞献祭时不过十万岁,而因光神仙体殊异,即便存世那十万年,她大半时间也是在沉睡。
那照这样算来,其实她不过是个才五万岁的小少女神罢了。
在安禅那殿里,他与成年的她相处了半个时辰。她机敏沉着,应变迅捷,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她撕掉人皮面具朝他一笑时的甜软之态。
一时之间,三殿下只觉无论成年的祖媞还是幼时的祖媞,叫他一声连三哥哥,都十分合衬。
正当他想得入神,一只手突然拍在了他的手臂上:“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三殿下回神,看着面前女孩严肃的表情,也随之正色:“你方才说,立下噬骨真言,我们就是很亲的人了。不过你最亲的人是檀树老爹,我可以做你第二亲的人,是不是?”
小祖媞狐疑地嘀咕:“你明明在走神啊。”但他准确地重复出了方才她的所言,她也就不计较了,咳了一声,“我继续说了啊,”郑重地叮嘱他,“这次你不可以走神。”
三殿下嗯了一声,学着她做出郑重之态来。
她满意点头,继续道:“你可以做我第二亲的人。很亲的人可以叫我阿玉,是檀树老爹给我起的小名,”她骄傲地仰起小下巴,有点得意,“因为我是姑媱之宝,玉骨冰姿,所以叫阿玉,连三哥哥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看她郑重其事地自夸自己乃姑媱之宝,玉骨冰姿,三殿下一时觉得好笑。“好,我叫你阿玉。”他笑道。可就在说出“阿玉”这两个字时,他的脑中一片轰鸣,像是海上忽然涌起千层浪,轰隆隆拍下来。他一时有些恍惚,心中发紧,只觉这名字很熟,可回顾过往,却并不认识什么叫阿玉的人。他揉了揉额角,见面前的女孩抿唇而笑,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又叫了她一声:“阿玉。”压下了心悸。
白真上神处理完东南荒的政事,自青丘回到十里桃林后,折颜上神同他提起了连宋君带着祖媞神前来桃林之事。白真上神盘腿而坐,听得都忘了扒饭,盘盏一推,大惊:“这么说那夜千绝行宫突然戒严,是因祖媞神之故?”
折颜上神将他推出来的盘盏复推回去:“吃惊归吃惊,不要趁机把这盘菠菜推给我。”从菜盘里夹了两筷子堆到白真上神碗里,苦口婆心相劝,“多吃菠菜,对气血和眼睛都有好处。”催促他,“快吃。”
白真上神艰难地吃了一口菠菜,和着茶水咽下去,露出了一个身残志坚的表情:
“不过庆姜应该没发现是祖媞神闯入了千绝境。”缓过来后他继续方才的话题,“次日我们同他告辞时,他倒是问了一句夜华君为何他三叔不在。夜华那小子同我和大哥喝了一夜酒,如何知晓,但他倒也有急智,只道他三叔宿醉头疼,待在这行宫中颇觉不便,故一大早就回九重天了。天族的三皇子连宋君,本就是个不受礼数约束的,风流肆意之名传遍八荒,庆姜倒也没有起疑。”
白真上神这个人,虽已为上神,仙龄也有十来万岁了,但玩心依然重,且好听稀奇事,交代完千绝境的情况后,好奇地看向折颜上神:“你方才说连宋他不过一两日便取得了小祖媞神的信任,这半个月来,无论是入山探幽还是泛舟游湖,祖媞神都让他陪着?”得折颜点头后,白真上神且赞且叹,“不过一两日便能和祖媞神处得这般好,天君这位三皇子也忒有本事了!”
折颜上神不爱听白真上神夸旁人,一哂:“小祖媞嘛,天真又轻信,毫无戒备心,谁愿意陪她玩她就亲近谁,糊弄她最容易不过。也是本座不愿陪她一个小孩子胡闹,若本座愿意屈尊,你信不信她待本座也会很亲近?”
白真上神放下筷子,稳重地思考了片刻,谨慎地回答:“我可能不太信。”眼见折颜上神脸色转冷,白真上神立刻毫无志气地改口,“我……可能有点相信?”
但折颜上神的脸色依然没有好转,白真上神把被他扒拉到碗沿用米饭埋起来的菠菜挑出来吃了两口,妄图以此博得折颜上神的欢心:“好了,刚才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他试着真诚地笑了笑。
折颜上神简直不想和他说话,转头看向跪坐着伺候在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毕方鸟:“连三那小子已领着祖媞在本座这桃林赖了半月了,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走?”
毕方鸟毕恭毕敬道:“回上神,三皇子谨慎,说是要再观察两日,待确认祖媞神万无一失了再告辞。”
折颜上神没好气道:“那小光神成天摸鱼打鸟的,比本座还龙马精神,她还能有什么事,让他们赶紧走,看着心烦!”
毕方鸟毕恭毕敬应下,道是。
白真上神低头使着筷子重新用米饭将菠菜埋起来,小声嘀咕:“也不至于我就夸了三皇子一句,你便迁怒他至此……”
折颜上神愠声:“本座怎会因一个小辈醋海生波!”
白真上神噗地笑了出来,虽在折颜上神的眼刀飞过来时及时止住了,但双眼却仍带笑意:“哦,醋海生波。”他悠悠道。
折颜上神一愣,半晌,也摇头笑了,无奈地看了白真上神一眼:“好好吃饭,赶路误了午膳,补的这一顿也不好好吃。吃饭还得让人看着,还是个孩子吗?”
眼见两位主人复又亲热地说起话来,老实的毕方鸟感到很困惑:那还需不需要把赖在桃林吃了半月闲饭的三皇子和小光神赶走了呢?他本想再问折颜上神一句,但看此时饭桌旁二位上神已凑到了一起,低声说话时颇有岁月安宁之意,不是自己可以插嘴的氛围,虽然老实但也很有眼色的毕方鸟默默地退了下去。走出厅房外五步远时,他想起如今桃林有客人在,又慎重地走了回去,体贴地帮二位上神关上了房门。
毕方鸟兀自纠结了一下午,磨蹭到日落西山,准备再去探探折颜上神的口风,不料三殿下竟带着小光神主动来辞行了。原来元极宫传信来,说天上突发了一桩要事,等着三殿下回去做主。
白真上神在房中休息,折颜上神一人出来送客,按捺着高兴将二人打发了。
三殿下领着小祖媞回九重天时,没惊动什么人。
此前在十里桃林中,待小祖媞醒后,三殿下便给天步传了信过去,故当三殿下将小祖媞带回元极宫时,天步并不觉惊讶。且因祖媞神如今是这副模样,身份不宜声张,为免节外生枝,天步还提前做了安排,使得阖宫只以为这生得极美的小女孩乃三殿下友人之妹,友人将其爱妹交托给三殿下看顾,被三殿下领回了元极宫罢了。可见天步的稳妥。
三殿下风尘仆仆归来,刚沐浴毕,便召了天步禀事。
令素来沉稳妥当的天步也感到焦虑、不得不将三殿下从十里桃林请回的事,着实是一桩大事。
说半个多月前,掌领北荒的玄冥上神向天君呈了道折子,言北荒与东北荒交界之地有恶蛟出没,为祸彼处的几个凡人小国,希望他老人家能派一员得力神将下去收服此蛟。
天君图便利,这些年收服凶兽之事一向是交给他英武能战的小儿子在处理。此番他也打算因循旧例,等小儿子回天宫就将此事吩咐给他。结果庆姜大婚毕,太子同司命星君、粟及仙君都如期归来了,他的小儿子却不知跑去了哪里。
天君无奈,只得将玄冥上神的折子挑出来,于凌霄殿朝会上,重新与列位臣子商议降伏凶兽的人选。不想太子夜华竟主动请缨,恳请天君赐他这个历练的机会。近万年来,但有调服凶兽的差事,三皇子的确都会带少年太子去长见识,天君考虑了半晌,也觉这是个锤炼储君的好机会,便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