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莲系列(全四册)

第04章(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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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04章

殷临亦遥望向丹房,客观地补充了一句:“成年后缥缈疏冷的尊上,虽神性绝伦,却如同一幅工笔白描,精美有余,真实不足。凡间十七世的转世,令她修得了种种情感,便如同为那工笔着了色,到最后一世,那白描画终于变成了一幅色彩丰满的画作,便是如今的她,”他收回目光,看向雪意,“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雪意点头:“自然是好的,通晓了七情六欲的尊上,确然比往昔真实许多。”说到这里,忽想起一事,“另外,我还有一事不太明白,尊上她……是不是将水神给忘得太过彻底了?”他望向殷临:“我记得那时候你告诉我,她只是将在凡界的最后一世记忆给剥离了……可如今看来,远远不止如此啊……”

殷临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一时未语,却是昭曦回道:“的确不止那一世,她……应该是将关于水神的所有记忆都剥除了。”停了一瞬,道,“可能是担心还记得水神的自己会无法安于使命,全心献祭吧。而且我怀疑……”他顿住了,看向殷临。

殷临揉着额角接过了他的话:“是,不用怀疑,她的确是给自己下了心理咒术,禁绝自己去怀疑和追究那些或遗失或模糊了的记忆,她认真起来,一向是很周全的。”

昭曦苦笑:“果然如此。”

雪意则轻声一叹:“原来如此。”也不知该再说点什么。三人一时别无他言。

姑媱的夜,是很静的。夜风像一只不识路的鸟,误打误撞闯入这洞中,羽翼所经之处,留下春夜的幽凉,和山花馥郁的香。

这洞府长而深,洞顶嵌了许多贝壳,泰半呈闭合状,只寥寥几只开着口,露出纳在其间的明珠,给这敞阔的空间一点微弱的光。

微光之下,洞中最引人瞩目的是正中那座紫金丹炉,丹炉的阴影里摆了张雕工精美的白水精榻,祖媞侧卧于榻上,一弯雪臂枕在脸侧。正自熟睡的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同样是夜。天上无月,却有光,但那光很是稀微,仅能容她在方寸间视物。

她坐在一张矮榻上。那榻长而阔,邻着一面月洞形的窗。窗外种了棵梨树,叶繁花茂,似一树雪倚在窗棂旁。有一枝梨花旁逸斜出,探入窗内,送进来一段香。

是很幽婉的夜色,很美的景。但她却无心赏景。她盘腿坐在那矮榻上,浑身疼得厉害。

很难说清那是怎样的一种痛,非要形容的话,有些像是在身体里关了肆虐的飓风,风里又藏了许多长针。风欲破体,是痛;长针穿肉透骨,亦是痛。且在那令人欲生不得欲死不能的疼痛之外,她还感到灼烫,仿佛身体里有许多火星,被肆虐的飓风点燃,火势熊熊,要将她烧成灰。

她不堪折磨,希望自己能昏过去,克制不住痛吟和喘息,并且再也维持不住盘腿的姿势,瘫在了那矮榻上。就在这时,有一双手将她扶了起来。她无力转身,只知道是一个人坐在了她身后。那双刚刚扶过她的手放在了她的背心,源源不断地向她的身体输入进了某种力量。是冰凉却柔软的,像水一样的力量。

那水一般的力量入体,阻住了飓风的奔突和长针的游走,也浇灭了燃烧的火,使她能稍作喘息。她不再那么痛了,也不再那么热了,可还不够。身体里的火虽被浇灭了,可皮肤还在发着烫。

她知道身后那双手是冷的,似凉玉,又似坚冰。她想,那人也一定如同坚冰和凉玉一般。坚冰和凉玉,此时便是她的药。

错乱的神思引导着她的行动,她用尽力气侧过身,往后一倒。果然倒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那冰凉给了她一些力气,她挣扎着去抱那人,去抱那凉玉冷冰一样的身体。却被那人避开了。那人避开了她,试图让她坐正,但她软得没有骨头,便听到了他的叹息:“你坐好。”是青年男子的声音。语声微凉偏低,如清风拂耳,令人感受到凉意和舒适。但她坐不好,她带着哭音诉苦:“我坐不好,我好热,又好疼!”

她要抱他,他却要推开她,一来一往之间,碰到了矮榻上空的梨枝,梨花落了一床,花瓣被揉碎,馨香满室。他终于挣扎不过,屈服在她的执着下,虚虚将她揽入了怀中,但一只手仍空了出来,紧贴住她的背心,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送着驯服镇压她体内飓风和烈火的力量。她喃喃地同他抱怨:“我好难受,”又带着哭腔问他,“我是不是要死了。”他温声安抚她,说:“不会。”又说,“你很快就会好,不要怕。”他的声音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看看他。但当她咬着牙,使尽力气终于睁开眼时,却一阵天旋地转。那梦戛然而止了。

微光朦胧的丹房中,祖媞喘息着从水精榻上坐了起来,她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后方平复下来,然后她给自己披了件外衫,缓缓走出了这长而深的幽洞。

中天有月,婆娑山树婆娑影。祖媞回想起适才那梦,犹自心悸。身体里那难熬的灼烫和疼痛也好,矮榻上那缠绵不去的梨香也好,身后那人带给她的片刻凉意也好,一切都太过真实了。如此真实,唯有预知梦可以做到。而梦中她所感受到的那痛,竟和当年献祭时原初凡世的烈火和焚风带给她的痛颇为类似。只是梦中那痛比起当年的痛,要更烈上百倍。

光神的身体是极好的容器,能容纳世间一切力量,譬如别的神仙互渡修为,还需一棵净化仙泽的神芝草做引,以免修为入体后扰乱各自气泽。但光神没这个烦恼。迄今为止,除了创世钵头摩花遗留于凡世的业火和焚风,还没有什么力量入了光神之体,能给她带去痛苦。所以,这预知梦中,不受控制地在她体内游走,使她如此痛苦的力量,会和创世钵头摩花相关吗?她不由得思忖。

她其实大概能够猜测出那力量从哪里来,又是为何会入她之体。

白日里她曾告诉神使们,此去千绝境,她想从庆姜手里取一样东西。实际上,东西并不是有形的东西,而是一种力量。醒来的这段时间,她预知梦做得频繁,在今晚这梦之前,还做过一个梦,在那梦中,她发现庆姜随身佩带的神兵西皇刃中蓄了一种极为可怖的力量,可能同灭世相关。因了那梦,她才决定冒险一探,以己身为容器,从那西皇刃上盗取一部分力量回来,研究一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今日的这个梦,似乎正与她的计划相合。可以预见,她的计划成功了——她顺利盗取了那力量,只是那邪力霸道,带给了她极大的折磨。但这也无所谓,那梦境虽给了她痛,却也加深了她的好奇心,让她更想要快点搞清楚西皇刃之力和创世钵头摩花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对了,还有那不知面目的青年。

想到那青年,她不由恍惚了一下。艰难地撇除掉被疼痛逼得失智时,她对青年的那些不太像话的痴缠,能记得的是,青年的声线偏低,是凉淡的,身上有一种香,也是凉淡的。或许是个疏冷的青年。但他帮她疗伤时的动作,却分明又很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而最令她感到惊奇的是,他的仙力竟能压制住她体内的邪力,虽然只是暂行压制,但也已经很了不得,起码说明了青年并非等闲之辈。

可惜这二十多万年后的新神纪,她根本不认得几个青年才俊,关于青年可能会是谁,她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月色花香都极为催眠,她躺在月色下的草地上,还想继续想一会儿,却抵不住睡意扰人,很快便靠在手臂上,再次沉入了睡乡。而这一次,她没有再做梦。

六合之内,地分八荒,八荒之中数南荒占地最广,世代为魔族所居。然南荒虽广,却因灵气不足而少有灵秀之地,不过苍梧山下的千绝境是个例外。千绝境内千岩竞秀四季如春,同神族那出了名灵气汇盛的青丘之国相比也不遑多让。且这千绝境还有一宗好处,一旦进入此境,任你什么法力、法术、法宝都发挥不了作用。四族皆猜测,这便是庆姜选定在此境行大婚的原因——失了法力加持,大家在他大婚上作妖的可能性就降低了不少……

时近戌中,庆姜携那魔族公主行了大仪后,在丹末殿同众宾客喝了几轮酒,便往新任魔后所在的后殿去了。众魔自然没胆子去闹魔尊的洞房,皆在丹末殿饮酒作乐。

天族太子和三皇子的宴桌摆在丹末殿上首,隔壁便是青丘西南荒之君白玄上神和东南荒之君白真上神的席桌,往右是鬼族离镜鬼君的席桌,再往右是妖族太子莹若徽和黑冥主谢孤栦的席桌。可见除了西方梵境的佛陀们没来凑热闹,各族都来得挺齐全,大家都很给庆姜面子。

丹末殿下首分散着众小魔们的席面,小魔们不敢来闹贵客,故而殿中虽觥筹交错宴饮欢然,上首这几桌还是比较清静的。

缃之魔君的小儿子清罗君侧坐在天族这一方席面上,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一径地惴惴:“我看到我父君在瞪我了,啊他又在瞪我了,”悄悄向身旁的司命星君道,“别看尊上邀了你们来参加他这大婚,但其实现在我们两族关系挺紧张的,我觉得我们尊上挺不服你们神族当老大的,我父君应该是不想让我在你们这一桌耽搁太久吧。”说着喝完了自己面前的酒,侧过身子试图躲避缃之魔君的视线,又伸手去拿酒坛,“不过你们桌上的酒真好喝啊,待贵客的酒就是不一般,我再喝两碗我就走哈。”

司命星君很服气清罗君的口无遮拦,含笑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庆姜魔尊新晋的小舅子,小皇子真是什么都敢说,就凭小皇子这份胆气,几碗酒又值什么。”

清罗君侧着身子一边躲避他父君的杀人视线一边谦虚:“哪里哪里。”说话间又喝光了一碗酒。

桌席另一头,三殿下和太子殿下皆在听粟及仙者说话,没太注意他们这边。粟及仙者手持着姑媱赠给三殿下的那把小金弩,侃侃而谈:“相传祖媞神有一神弓,名曰上善无极,乃是祖媞神以孕育她的原初神光所造。殿下这小弩,光华璀璨,又轻盈若斯,不会也是祖媞神用原初神光造的吧?”

三殿下懒懒捏着一只酒盏看向粟及:“原初之光何等珍贵,应当不至于。不过你居然也知道上善无极弓,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当年粟及仙者证道飞升后,被东华帝君相中。帝君收他入太晨宫,指给了他一个看守藏书阁的差事。粟及原以为此是美差,上任后才搞清楚帝君那书屋自太晨宫建宫以来就没正经收拾过,藏书乱得可以。粟及仙者苦心孤诣整理了近三万年,学识被迫大涨,今时早已不同往日,矜持一笑,回道:“不瞒三殿下,此乃前些时日贫道整理二十多万年前帝君的笔记簿子时,从那些簿子里看来的。”他面色神秘地靠近两位龙子龙孙,“不知二位殿下有没有发现,洪荒神的兵器,譬如墨渊上神的轩辕剑,我们帝君的苍何剑,白止帝君的九宵剑什么的,名字好像都没什么含义,是随便取的,冲着好听罢了;但祖媞神的上善无极弓……二位殿下品品,名字是不是很不一样?”

夜华君坐在粟及对面,他方才去隔壁青丘二君那一桌向未来的大舅子小舅子敬了酒,推杯换盏间多喝了点,此时不胜酒力,白皙俊面飞上了一丝轻红,微垂着眼皮道:“上善,乃至善至美之意;无极,乃不可穷极、原始之态、最终之理之意。这名字的确太过美好了。不过传说上善无极弓曾被父神赞为万弓之王,想来它也配得上这个名头。”

粟及轻轻一拍桌。他拍桌的那只手正拿着三殿下那把小弩,三殿下看了一眼他的手,又看了一眼他的脸,粟及哆嗦了一下,赶紧放下小弩,双手合拢向三殿下致歉,又满含敬畏地捧着那小弩归还给三殿下,向着三殿下和那弩各拜了一拜,才转而向夜华君道:“太子殿下果然博学,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娓娓道来:“帝君的笔记簿子上说,好兵器的风之主瑟珈尊者曾前去姑媱拜访过祖媞神,想要见识一下那张从不曾现过世的名弓到底有何过人之处。瑟珈尊者在姑媱待了一个时辰,谁也不知那一个时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瑟珈尊者离开姑媱之时,大为慨叹那弓不愧万弓之王,但唯愿它永不现世,又叹如此名器至今无名殊为可惜,依他看,唯有‘上善无极’四字可为它的名字。”

夜华君被粟及说得好奇起来:“既然是上善之弓,并非什么恶器,为何瑟珈尊者会说希望此弓永不现世?”他微微思忖,“关于此节,帝君可有什么揣测?”

粟及摇头:“帝君只是将此事载录了下来,并未在笔记簿子里写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说着凑身向前,压低声音,“不过那一页上,关于那弓还有一句记载,帝君说祖媞神一生从未在世人面前用过那弓,连协助少绾神打开若木之门,而后为人族献祭时都没有使用过,你们说,奇不奇怪?”

夜华君点了点头:“祖媞神的确很是神秘,这上善无极弓也的确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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