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吊唁(1/1)

首发：~第30章 吊唁

5月24日，天色泛白，周清头脑不甚清醒的自床上醒来，昨夜守夜到凌晨四点左右，父亲就让他进房休息一会，不过两个小时，外界的喧闹声便让他清醒过来。

摇摆着走到外面，一些叔伯和帮忙的邻居已经到场，父亲和周家的一位伯伯，同时也是这场丧事的督管，正在商议着寿房的事。

今天不是正式开席的那天，但附近的邻居和周家的亲戚都会前来吊唁，便饭需要准备好，来了人需要孝子一起跪拜磕头，父亲脱不开身，需要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个任务便落到了周清身上。

快速的洗漱完毕，浇了一点冷水到脸上，周清感觉清醒了一些，便拿了一把椅子，坐在爷爷的供桌前等候。

供桌前有两个饲料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旧衣服，充做蒲团之用，供桌上燃烧着香烛和青油灯。

香烛燃烧得差不多时，周清便又换上新的香烛点上，保证爷爷香火不熄，青油灯也是如此，负责冰棺的师傅说，青油灯能够照亮先人前行之路，寄托了一份美好的寓意。

人还不多，母亲突然朝周清招了招手，指着爷爷的面部说道，“你看你爷爷昨天鼻孔都是堵着的，今天早上通了，现在又不知道怎么堵着了。”

周清听了母亲的话，凑了前去，仔细打量着，爷爷口大张着，嘴里没了牙齿，早上鼻孔的确是通的，现在又被褐色的东西堵着了。

当看清那褐色的东西是什么时，周清的背后猛然升起一股恶寒之感和痛恨之情，那褐色的东西哪里的泥土，分明是不断蠕动的蛆虫幼体，米粒大小、棕褐色，密密麻麻堆砌着。

周清面色难看，“这不是泥土，是蛆！”

母亲也吓了一跳，连忙把父亲和冰棺师傅叫进来，几个人围在爷爷面前议论着。

冰棺师傅道，“有蛆是正常的，温度这么高，一般人死三个小时就要入冰棺了，超过八个小时就不行了。”

“我们抬进去时胸腔有些软，塌了下去，还好腿子是硬的，现在把肚子冰住了是最好的情况了。”

“我搞这些事情接触得多，你要是肚子软了，超过八个小时我就不会接了，那放进去就会炸，搞得一塌糊涂，这没多大的事，用个东西遮住就行…”

一行人议论纷纷，很快就散去，冰棺师傅将棺盖打开，让父亲盖了一张白纸掩住口鼻，以前周清也见过类似的情景，那是他还不知道老人了白布遮面干嘛，现在算是知道了。

众人都没有大惊小怪，只有周清心里无法释怀，恶寒与痛恨交织，爷爷的面貌老是徘徊在眼前。

人终有一死，自从周清十二岁二爹过世他就知道了这个道理，他痛苦过、迷茫过、堕落过、消极过、挣扎过，时间不会为一个人的情绪所停下脚步。

他也曾想过，人死后，尸体埋于土下，随着腐烂，会有蛆虫在体内拱来拱去，或许还会有蛇虫，每每想至此，他便心生恐惧之感。

九年过去了，曾经设想过的事情如此真实的发生了面前，那人还是周清的爷爷，所带来的冲击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周清恨，又不知道恨谁，如果他能够在做了那个梦有所预兆之后，就赶快回来 ，是否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

如果他能够对爷爷的重视再多一点，再多一点，是否还能送爷爷最后一程，能够让爷爷走得体面一些。

他不敢再看，爷爷陪伴了周清二十年，曾经的面容却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张蛆虫不断蠕动，无法看清面容的脸时常在脑海中浮现，似乎在拷问周清，拷问周清作为一个孙子合格了吗？无法释怀的情绪充斥着周清的内心，或许这一生都无法完全释怀。

周清沉闷着低着头，来人他便机械的陪同磕头，然后坐在椅子上发呆，人来人往，突然来了一个老人，个子很高、身体很瘦，走路颤颤巍巍。

那是周清奶奶那边的大舅爹，已经八十一岁，与爷爷关系很好，两个老人时常走动，父亲给大舅爹塞了一包烟，大舅爹推辞不过，最后勉强接在了手中。

大舅爹在爷爷冰棺之前徘徊，眼睛有些发红，手中拿着一根烟，另外拿出一根烟往爷爷面前伸，似乎想递给爷爷，可由于冰棺的缘故，却是怎么也递不进去。

爷爷生前最爱抽烟，有一次一天抽了几十根烟，所有人都怕他抽出问题来，后面便慢慢减少了抽烟的次数。

周清看着大舅爹抽了几次，父亲走了进来，将大舅爹扶到了周清旁边的椅子上。

过了一会，大舅爹与周清搭话，“这烟花了多少钱？”

周清道，“不要多少，五块左右吧。”

大舅爹道，“七块钱应该还是有的，不要搞这么贵的烟，负担不起。”

说完大舅爹就自顾自的说话，周清没有插嘴，知道大舅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大舅爹说，“其实我不想要这包烟，你知道我怎么又要了…”

“这人啊…心里烦，就要用东西熏一下。”大舅爹说着，情绪激动的拍了拍胸膛，眼睛又红了起来。

周清没说话，大舅爹也没做声，过了一会，隔壁的陈爹、父亲与大舅爹搭话，大舅爹与他们聊着，多是大舅爹自己在说，人老了，便有些不清醒了，很多时候大舅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别人可能感觉大舅爹有些神经。

但周清能够感觉大舅爹刚刚所说的话绝对是真情实感的，人是否真正悲伤，能够感受得到，大舅爹也没去别的地方，八十一岁，或许他曾经能够谈得一块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如今爷爷也去世了，他陪周清坐在冰棺旁边，也不说话。

…

周清的爷爷有八姊妹，二爹早早去世，有四个女儿，周清分别称她们为大幺幺、二幺幺、三幺幺、小幺幺。

小幺幺最先来，一来就开始哭 ，嘴里说着，“伯伯啊！你怎么就死了，前面不久都还看到过，你死了我就又少一个亲人了。”

哭了之后，小幺幺就开始指责，“周清，我前面还跟你说了，说爹爹年纪大了，走不动了，要人照顾…你不听…现在出事了。”

周清知道小幺幺在迁怒，但是他也确实没有做好，从回家到现在，周清一直没有哭过，看到供桌上爷爷跟以前一样的模样，周清突然感觉心里哽哽的，泪水有些控制不住的将眼眶浸湿。

他连忙将泪水擦去，竭力控制住心里的情绪，不想暴露出如此软弱的模样，对小幺幺也产生了一些怨气。

为什么要哭？能不能不要哭了？你哭了我也忍不住要哭了？周清内心中的悲伤如同潮涌，疯狂在内心怒吼着。

“周清…周清…周清…”小幺幺情绪控制住了，朝周清喊着，但周清一脸冷漠，没有理会她，小幺幺见此对周清也疏远了一些。

母亲则是在小幺幺走后来到周清附近，脸色不太好，“你小幺幺就是不会说话。”

周清没有接话，迁怒是人之常情，换做是他，他也会如此。

小幺幺之后来的是三幺幺，三幺幺很沉默，给爷爷上了香，没有多说什么。

最后来的是大幺幺，大幺幺每次给爷爷的钱最多，还说要中元节回来看爷爷，没想到还没有到那个时间，爷爷便去世了，一来便扑在爷爷的冰棺上嚎啕大哭，嘴里喊道，“大伯伯——，还说要打发爹爹婆婆回来看你，结果就这么走了。”

“大伯伯——，也不知道走的时候有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我一想到这就心里痛啊！”

大幺幺这么哭，惹得三姑奶奶也扑了过去，两人一起哭，说出的话因为哭泣无法辨认清楚，周围的人连忙去劝，才把两人劝进去。

至于二幺幺，跟四个幺幺之间也没多少联系，当然是没到场了。

周清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如同一个局外人，仿佛这场丧事与他莫不相关，棺中躺着的也不是他爷爷，他爷爷一定是又跑到哪里去玩了，或许在某个时候又会笑眯眯的走出来。

是了，一定是这样！周清如此恳切的想着，有时他实在是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界限，或许活着不过是幻梦，死后才能窥见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