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六百七十二章 新年
问题在于一下子新增近两百所初级学堂、中级学堂,目前历阳学堂三年前才正式设立的学师院,今年仅能提供不到一百名师资力量,从其他地方的学堂抽调,总计也不到两百人。
总不可能只派遣一名教员,就将一间学堂支撑起来吧?
目前诸县、乡司已办的学堂,依照就学人员的规模,配给两到五名教员。
即便如此,现有的学堂教员,依旧处于极紧缺的状况;乡司所办的初级学堂也仅能保证地方上约两成左右的少年接受最基本的识字教育。
而制置府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在淮西的官办教育目标,也仅仅保证两成新增人口的脱盲率,短时间内很难指望更高。
即便是如此,淮西人口规模保持目前不变,每年初级学堂的入学规模也将高达五六万人,而这当中也将仅有两到三成的人,能接受中等以及更高程度的综合性学堂教育。
而能做到这点,棠邑也就能彻底解决世家宗阀以及将门垄断教育继而垄断地方吏事以及军队武事的弊端,也能为州县乡司对地方的辖管以及现阶段工矿业、制造业的发展提供必要的人力资源。
只是眼前一下子就要新增两百多间初中级学堂,还需要想办法从各个地方抽调四到六百名师资力量。
这些人手从哪里调?
不要看棠邑这些年培养的可用人手不少,但摊子铺得更大。
之前的叙州,仅有初级学堂与专业学堂两个层次,为保证工师、医师学徒的培养质量,韩谦后续将辰中、历阳学堂的学制都普遍延长到三到四年,其中医师院的学制最高更是延长到五年。
这使得三家学堂每年能稳定提供的合格生员,目前仅在一千人左右,但这一千人哪里都争抢着要。
冯缭想着今年不分类别,再募用六百名结业生员将新增乡司的学堂开办起来,好些人恨不得将唾沫喷他脸上去,无奈之下,只能交给韩谦来载决。
州县乡司吏员也皆紧缺,各项任务皆重,韩谦拿过冯缭递过来今年历阳学堂能结业的生员名单,扫了一遍,说道:“韩家及陈乔等家的子弟,都先放下去填补乡学缺额……”
“这……”听韩谦如此决定,冯缭却是相当迟疑。
棠邑军先沿滁河、浮槎山一线建立防线,继而斩获乌金岭大捷,取得在淮西压制寿州军的优势之后,陈乔等宣池等州、与韩家有姻亲故旧的世家宗阀,就陡然加快融入棠邑的过程。
当时主要有两个标志性的主要举措。
一是这些姻亲之族除了率先在宣池等地主动中止奴婢买卖、进入东湖开办匠坊、种植药田外,更主要的还是大规模的将族产转入官钱局,以支持棠邑军的军资开销及淮西地方建设,这三年前官钱局从宣池两州、与韩家有姻亲故旧的地方势力手里,差不多接收逾一百八十万缗的资本金。
这也是官钱局总资本连续跨过四百万缗、五百万缗两道关槛的关键。
第二就是这些姻亲之族陆续将有一定家学底子的嫡系、旁系子弟五百人,送入历阳学堂,接受新学的培养。
第一批入学的韩氏姻亲宗族子弟最多,差不多有三百二十多人,毕竟宣池等地姻亲宗族,十二三岁少年子,到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一大批人苦无出路,都一起进入历阳学堂,正好赶着年后就将结业。
虽然乡司初级学堂的教员,在制置府也纳入吏员之列,俸薪也由州县统筹拨给,但乡司的条件,目前来
说可以说是相当的艰难,很显然与陈乔等族的子弟想着到州县衙司任吏的心理预期落差有些大了。
要是照固定的比例,从历阳学堂诸科抽调人手,其中不可避免的会有一部分姻亲宗族子弟被公事公办的填入乡学,冯缭自然不怕被人指着鼻子骂。
现在可好,这次将全部的姻亲宗族子弟,特别有几个陈乔等家的嫡支子弟,在入学堂之时,就已经二十出头,对在棠邑任吏内心充满期待,都送到条件最艰苦的乡司初级学堂担任教员,跟泥腿子子弟打交道,不要说陈、乔等家不满了,这些结业生员还不得闹翻天?
“要有人质问,便直接说是我的决定,宗家子弟骄奢之气难去,能到乡司、乡学,真正的去接触底层贫民的生活,才有可能成长为栋梁之才,”韩谦说道,“以后就要形成这个规矩,真正想要到州县任吏事的人选,一定要有基层工作的经验。陈家、乔家、冯家不例外,韩家、温家都不能例外,以后你们的子侄都要如此,有谁脑子不能转过弯来,那就将他们一辈子留在乡司,反正也不堪用。”
见韩谦这么说,众人也都不作声。
“有你这个说辞,我也能拿去堵众人的口。”冯缭苦笑着说道。
诸多事议论下来,不知不觉都快到午时。
年节还没有过去,韩谦让府里安排午宴,留众人在涟园用餐,但他们还没有未雨阁动身往饭厅走去,便看到王珺腆着已经显怀的身子,与香云走进来,说道:“荥州有飞鸽传书回来……”
信鸽的选种、饲养及训练皆是精细活,不是普通民夫能为;而要形成应急通信体系,不仅同时要在多个地点育种,还要大批量的训养信鸽,需要用到的人手不少——社会分工不到一定的程度,或没有足够庞大的吏员队伍,这事不是普通势力能玩的。
好在棠邑有用女工、女吏的传统,各家将吏的眷属也没有养在深闺鼓捣家长里短的习性,风气都要比当世及其前朝更加的开放。
信鸽的选种、训养以及轮替值守鸽巢等事,韩谦特地在军情参谋司开辟一个新的部门,由香云负责,专用女吏。
荥州目前乃是河淮梁军与魏州叛军及蒙兀人对峙、争夺的焦点地区,为随时掌握荥州的战局变化,军情参谋司往荥州派出多名密谍。
即便没有紧急的信息,为保证信鸽的归巢属性,不会因为长期滞留在外而削北,会定期往荥州送新的一批信鸽过去,让前一批信鸽飞回鸽巢,代价极为不菲。
不是紧急情况,香云不会直接将传书送过来,韩谦接过已拆开的腊纸密信以及已经析读出来的字条,眉头大皱着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什么才好,背脊直冒寒气。
冯缭接过字条,眉头微微皱着说道:“魏州叛军此时就在荥阳东北侧挖开禹河(黄河)南岸的大堤?他们是要等黄河冰层消融时,引凌汛大水,冲击荥阳城以东、以南的地域?”
韩谦过了片晌才环顾左右,见众人都猜到梁师雄在荥阳所为意图是什么,但很显然大家仓促间还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四五百年前,关中地区的森林覆盖率还是极为茂密,但前后两代中原王朝都定都渭水河畔,生态承载能力受到极严峻的考验。
以雍州为主的旧朝京畿(京兆府),在前朝鼎盛之时,民户逾两百万口。
要是普通民户却还好,但这些人口当中,大量都是宗室勋贵子弟,生活极为奢侈,关中地区数百年持续不断的营造殿阁宫室屋舍楼宇,寒冬时节皆是伐木烧炭取暖,饮事所用薪柴更是恐怖,很快将左右丘原峰岭间的林木都砍伐一空。
差不多到前朝中叶之时,关中想要修缮大殿,不要说北面的丘原了,南面的秦岭北坡,都找不到一根能当房梁础柱的大木,需要从更多的地方不计人力、物力的运往关中。
这种生态环境的变化,前朝中叶从黄河水由清变浊,就已经为史书清晰记录下来,也是在这个时间,在民间黄河之谓逐渐替代禹河旧称。
之后便是长达两百年泥沙积淤。
即便韩谦并不能确定,此时的黄河是不是已经彻底变成地上悬河,但从近百年来黄河几次决堤、一次比一次严重,以及黄河两岸越修越高的大堤,也都令他担忧不已。
前朝末年,虽然河淮地区战乱不断,但河淮地区一直以来都是由实力极强的藩镇势力占据,因此黄河每次决堤都能极快堵上。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近百年来,即便是受凌汛侵害,黄河决堤的口子,绝大多数都是在下游相对容易封堵溃口以及纳洪区范围较广的鲁豫之间或从魏博等地往北面河朔地区溃洪,对黄河南岸的河淮地区影响较轻。
魏州叛军在荥阳境内挖开黄河大堤,他们的意图或许单纯只是封堵河淮梁军逼近河洛东门户荥阳城的通道,但荥阳城东北这个位置太关键了。
韩谦不知道梁师雄是不是特地选择在这个位置挖掘大堤,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巧合。
韩谦摊开地图,将叛军掘堤点在地图上标出来,确实是在贾鲁河大闸西侧,也就意味着这个位置的大堤扒开来,黄河大水会冲出实际极可能已经高过两侧平地的河床,顺着地势,浩浩荡荡泄入贾鲁河(鸿沟)之中,然后往南侵入沙颍河。
二三月河水水枯瘦,问题还不大,但进入四月,各地纷纷进入雨季,以及西北高原绝岭冰川融水大增,黄河上游进入贾鲁河、沙颍河的水量将大到令人心惊肉跳。
而这两条河流的河道又浅窄,容纳不下这么大的水量,则必将导致贾鲁河、沙颍河两岸的许荥陈宋等州沦为一片汪洋,也会直接波及淮河北岸的颍、谯两州。
而黄河之水经沙颍河流入淮河之后,要是淮河中下游以及洪泽浦沿岸的州县再赶上去年的雨量,两相叠加,又必将洪水滔天,楚泗滁扬等地都将受大灾,寿春以及濠州境内,也难以幸免。
这就是人为的“夺淮入海”,人为的在河淮大地制造大面积的黄泛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