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儒(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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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二章 儒(四)

姚广孝的建议则让他看到了利益更大的妥协方式,目前北方六省所作所为,对伯文渊这个没有一官半旨在身的人已经足够,再坚持下去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如果以一个死的伯文渊换取朝廷在税局和海关上的妥协,朱棣也认为伯文渊死得其所。

姚广孝听了心头一阵狂喜,比拣到了两缸香油还高兴,先摆起架子低声念了声佛号,然后才煞有期事地点拨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有向善之心,佛门焉有不纳之理。有道是佛门广阔,普渡有缘之人。”

“那是,那是,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小僧,小僧……也不过是顺应天意”,姚广孝个头不及李尧肩膀,被他扯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手脚乱蹬。

屋子中那个男人是他的丈夫,原来在她少女梦里的盖世英雄。走得近了才发现,所谓英雄,不过如此。每一个英雄脚下,都是一堆白骨,当人们纪念英雄的伟业时,没有人会问一问,那堆白骨是否愿意。

这李尧职位虽不算高,可是燕王朱棣一直带在身边的心腹,比郭璞从龙之日还早些。姚大师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满心期望他真能攀依佛门。以李尧的地位,绝对能给姚大师吸引来大把的高层信徒。

“这个……”?姚广孝一下子被李尧从情绪的颠峰摔到谷底。到此时才知道李尧从开始就是为了捉弄自己,又一时间想不出什么佛法“点拨迷津”,臊得满脸通红,装模着样的边咕哝“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边低头分开人群,匆匆欲走。

李尧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姚广孝的僧衣,将其高高拎起到自己眼前,盯着他的眼睛喝道:“和尚,你给老子听好。我李尧刀下杀人无数,无辜的有罪的都不少。但李某幼时立下誓言,不杀一个本族人。要是有人嘴里念着佛号,心里却想着涂炭生灵,用人血染红庙里廊柱之事,逼得老子烦了,说不得破它一次誓”。

一个死文渊强于活文渊何止百倍。仅此一点,伯辰老师已经不得不死。他被杀,可换来南北双方在官员任命上的暂时妥协,他被杀,可令天下读书人之心皆向北,今后和朝廷斗争中,燕王可尽占上风。王妃陈青黛无力地靠在书房门外,泪如泉涌。

雪后初晴的街道上一个和尚笑容满面,阔步前行,憧憬着佛门在自己手上光大的盛况,根本顾不上看街头的行人。咣叽一声,姚大法师一头撞进了对面行人的怀里,蹬蹬蹬倒退几步,一个屁股墩将他的好梦摔醒。

“你几时来的,孤怎不知”,朱棣紧张地追问了一句。

“来了,王爷和大师在此谈禅,妾身岂敢打扰”。陈青黛擦擦眼泪,小心翼翼地答道。

“不知王妃驾临,贫僧罪过,罪过”。姚广孝见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念了声佛,起身告辞。

一个死了的伯文渊强过活着的伯文渊,一个战火纷飞的华夏好于承平的华夏。至少姚广孝这么认为。默念着佛家真言,姚广孝兴高采烈地向他的住所走。华夏数千年来一治一乱的轮回,正好是儒、道、释三家及其分支发展壮大的最佳时机。当年若不是蒙古人支持,全真教不可能由默默无闻的小分支跃为道门第一大派。没有南北朝百年对抗,佛寺也未必能遍及大江南北。机会就在眼前,只要燕王朱棣能起兵夺取江山,他姚广孝就是辅政第一功臣,与兴汉四百年的张子房可相攀比。可以遇见自己所在的佛教分支将迎来再次的辉煌。相比这种辉煌,乱世中死一点人算什么,不过是佛前的一点儿祭祀。不有一句古话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撞倒他的人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正是震北军悍将,骑兵师长李尧。此人少年全家俱被蒙古人所杀,心藏血海深仇。当年在军中与蒙古人作战,一度手下从不留活口,所以得了一个屠夫的雅号。中年后转了性子积极向善,但始终背着个屠夫的帽子。

“不会,不会”。姚广孝搜肠挂肚,极想找一句佛经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出家原本就是为的找一条终南捷径,自出家之日就眼望红尘,佛门功课本来就差,一时间却哪里想得出来?虽然急的心里如一百多个小老鼠在抓挠般,口里却不住的打包票,就差拍胸脯对天发誓了。

朱棣知道妻子怕什么,轻轻捧起陈青黛的脸,看在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真的他失了手,咱们也退无可退,只好扯了大旗造反。终不能让这五千里江山,数万家产业都被人拿去糟蹋干净”!

“蝶儿,是你么,怎么不进来说话”,朱棣与陈青黛夫妻之间感情甚笃,听见门外的动静,低声唤道。

“只怪孤生于帝王之家。这北方六省,数万家工厂商号,孤不能不狠下心来。”朱棣也有些心灰意懒。安慰好了妻子,接下来还要面对的是怎样和郭璞、徐增寿等人解释取得他们的谅解,此事瞒得了天下人,瞒不过身边这些智者。“撒手王爷”的事情不多,一旦有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来杀孽一事。老纳早就看出施主与我佛有缘,只是不敢夺燕王麾下爱将。施主若一心向佛,不妨在家中做个居士。勤诵经文,早晚佛前礼拜,自然有脱离苦海之日。老衲不才,斗胆与施主结个善缘,若施主不弃,老衲愿为佛门接引之人”。姚广孝满面慈悲,引来数个前往燕王府公干的人围观。

姚广孝数着念珠微微一笑,仿佛早已预料到朱棣会这样回答,胸有成竹地回应道:“当然无关,可如果殿下将此二事给关联起来,岂不是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依贫僧之见,红尘之事,终逃不过交易二字”。

“滚蛋吧,别再回来”,围观的军官齐声喝骂,大家都戎马半生,不在乎喝饮刀头血。可没有人愿意将屠刀砍向自己的家人。郭璞大人说得好,南北双方利益冲突巨大,治国理念不同,可这些都未必是不可坐下来协商的矛盾。真的为了政见不合就拔刀相向,这血开始流,会有尽头么。

眼前形势很清楚,朝廷上新颁发三令,规范地方官员权力,统一税收和承认物权,至少前两条都是针对北方来的。而北方能接受的,却只有第三条。

“我知道”,陈青黛拉过丈夫的手,贴在自己冰冷的脸上,仿佛吸取着掌心中残留的温暖。“我不怪你,我家的火器也全赖永明城才得出海。我只是觉得难过,替我自己,也替你”。

“嗨,是这么回事”,李尧用大手一拍姚广孝肩膀,差点儿把和尚给拍趴到地上。“老子少年时杀人过多,每每想起来,心里都不舒服,所以想攀依佛门,不知佛门是否可渡我这杀孽深重之人”。

有时候朱棣觉得自己的哥哥很可怜,从旁观者角度,他认为皇帝朱标为了朱家江山鞠躬尽瘁,对百姓也心存善念。可他手下那帮官员太坏了,那帮家伙把“轻、重、缓、急”四字做官真言悟到了极致,任何好的政令到他们手里都会变味道。放下自己和哥哥的利益冲突不谈,仅仅从维护当地吏治角度,就不能放朝廷的人进来。可拒绝朝廷政令需要理由,没有合适的理由,双方起冲突时,北方从道义上站不住脚。郭璞、徐增寿都是侧重于从常理上考虑问题的人,他们至今为止给燕王的最好建议是部分接受这两条政令,争取官员自主任命,此后北方六省的开销要从上缴给朝廷税款和海关税收中截留。可不给哥哥点儿好处,朝廷能答应吗?

朦胧中,朱棣已经想到了姚广孝要说什么,但是作为一个王爷,有些话还是由臣下提出的好。轻轻叹口气,朱棣装作十分不忍的样子说:“可文渊毕竟是我北平旧人,弃之,难免伤弟兄之心。况且本王看不出此事与海关归属有何相关”?

抬头看看朱棣慢慢转阴的脸,陈青黛心中气苦,哀怨地答道:“你不用担心,我怎会做于你不利之事?妾身虽不像你们江南女子那般懂得体谅丈夫,这出嫁从夫四个字还念过”。

这个李尧在军中是个出了名的犟头,找上门来,明知未必是什么好事,却也不好拒绝,姚广孝合掌施了个佛礼,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将军找小僧有何见教”。

“不对,不对”,李尧突然叫了一声,吓了姚大师一跳。“老子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日夜咒骂老子,盼老子早入地狱。就凭几柱香,几句马屁话佛祖就渡了老子,把所有怨恨之声弃置不顾,那佛祖岂不是和南边那些贪污受贿的脏官一个德行了吗。这样的佛门,我看不入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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