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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两人后来发生点口角,南北本意是后面铁定叫他有赚的,她晓得,大家都穷学生。可冯长庚已经很不高兴了,南北看他脸色不好,说:
“你真是输不起,还想留美国挣大钱?我劝你趁早回国找个铁饭碗捧着。”
冯长庚被刺痛:“我是输不起,我是信任你才跟你下注的,你带旁人都叫人家赢钱,怎么偏偏到了我,上来就输?”
南北说:“我早说了,有输有赢,我带他们来也是输过的。再说信任,人应该除了自己,谁也别信。”
冯长庚点点头:“是的,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信,我本来是这样的,因为是你,才很相信的。”
南北觉得这话有些暧昧了,她很反感,她笑道:“你别丧个脸了,下头还有好几场呢,是个男人就打起精神来。”
冯长庚盯她一会儿,说:“不好意思,我不像章三哥,你心里也就他是个男人。”
平白无故突然搞这些酸话,南北也冷了脸:“你扯他干嘛?”
冯长庚接嘴说:“是啊,扯他干嘛,章三哥正在地头看人用化肥呢,他这辈子也不会来美国,更不会跟你一块儿赌马。”
他们不晓得的是,章望生在一九八四年初确实来了趟美国。他们一行几十个人,一拨去的欧洲,一拨去的美国。来之前,晓得要选拔出国考察的同志,大家报名非常踊跃,章望生那会已经是骨干,章望海又一直帮他学习英文,他报了名,不出意外被选中。
那会儿大家对西方的认识,无非是通过电视、报纸,要么,通过异国亲友。都说西方好,好到什么程度,没人晓得,都是第一次出国。再说,那么些年的教育里,资本主义是腐朽的。
他们到美国后,当地华侨组织接待了他们,非常热情,问他们这趟研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还问了国内的情况,问改革的事情。
他们去了几个州的农场,农场主一般都是当地农协的会员,带领他们参观。虽然来之前,都接受了一定培训,但这里头,数章望生英语最好了,他有新加坡的大哥陪练,旁人可没有。
资本主义国家的农民,完全是另一种景象。他们一行人每天都处在震惊和激动之中,白天参观,晚上讨论,美国太先进了,先进到人忍不住流眼泪,人家种麦子,有种子的标准,有全机械化操作,还有配套的技术服务。国内好不容易用上了化肥,提高了农作物产量,同一块土地,能养活起更多的人,他们就不晓得有多欣喜了。再对比美国,这实在令人太吃惊,太难以想象了。
章望生站在美国的农场上,他失语了,美国的农业是这样的,美国立国才多少年?中国几千年的农耕史,一直靠天吃饭,是农民不够勤劳吗?不,他们是最能吃苦的人,他们驮着夕阳走进夜晚,又披着星光迎接旭日,可还是那样穷,那样苦,他们依旧要在夏忙时,抢收麦子,像牛像骡那样忙活。也依旧要用老牛拖着石磙,一遍遍轧过麦子,在风里扬场。
他内心受到极大震动,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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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难眠,整宿整宿和同志们在一块儿总结。他觉得时间特别迫切,特别短暂,他不晓得要用多少年,能追上人家的脚步。他要做的事,原来还这样多,他甚至觉得自己活一百岁都不够了。
“望生,咱们最后得有个汇报总结,最好用英文写成,这里数你对英文最熟悉,你一定好好写,别叫美国人瞧不起咱们。”领队的部长五十多岁的人了,他情绪非常激动,每个人都这样,“起个什么题目呢?题目得大气点儿!”
章望生说:“咱们实事求是,我本来就是农民出身,题目写《一个中国农民对……》。”
他话叫人的玩笑给打断了:“望生,你可不是农民,你家里是地主!”
“难道要写《一个中国地主对美国农业的观察》?”
屋子里充满了笑声,大家激荡的心情不能平复。
这样的玩笑,已经能随便开了,伤痛是过去的事,章望生笑笑,他握着华侨送的高级钢笔,拿过一沓纸。
“走走,咱们到隔壁屋去,叫望生好好写材料。”
人散了,他披了件外套,在台灯下写很久,几乎一夜没睡,他心里跌宕起伏,有时感觉到痛苦,为身后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感到痛苦。他们每一点点改变,都是那样的困难,光是当初包产到户的事情,都几经波折,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太长了,他们这代人也许未必能走得完……那就后来人,总有把事情做好,做完的那一天,章望生心里又觉得欣慰,他晓得,会有那样的后来人,心里很肯定。
他忽然又想起那只翠鸟来,翠鸟在芦苇上轻轻一点,飙飞出去,落在了中文系的课堂上,羽毛上沾满泪水,还有通红的眼睛。他心里一阵难受,摘掉眼镜,休息了会儿。
这篇报告,写得非常好,负责接洽的农协说可以推荐给权威的农业杂志,要是能发表在美国的杂志上当然很好。
大概在他们要走的时候,农协给了答复,说那篇报告被一家很有名气的农业杂志采用了,并支付稿费,大家非常兴奋,叫章望生用美金请客吃饭。
他们去了一家华人开的餐馆吃饭,都说味道好像跟国内不太一样,但吃得很高兴,老领导说他要尝一尝热狗,老早听说这玩意儿了,一开始还在想狗还分冷热?大家笑得不行。
吃完饭,晚上了,一行人在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的大街上散步,美国富丽堂皇,他们很快要回中国去,要走那条很难走的路,大家感慨,什么时候咱们也能这么富强呢?
章望生买了张明信片,犹豫很久,才写了两句话在上头,他在地图上看美国两座城市之间的距离,反正是很远很远的。
他把明信片拿到眼底,反复看,慢慢的,那两句话好像特别陌生,字都不像字了,每个字都叫他疑惑:是这么写的吗?怎么看都不对。
他这是做什么呢?他还要回去,一堆事等着他去做,她的父母说她一切都好,她这辈子估计也不会再愿意见面了,他这样贸然,她会觉得很奇怪的,许久不联系,又会怎么想他?
但明信片还是寄出去了,毕竟,是从离她最近的地方寄走的,好像这么着,两人也近过这么一遭,光是这点,就足以告慰心灵了。他没有打扰她的意思,就是简单两句话,挺普通的。
第54章
这里的树,草坪,都修得很漂亮,照顾得精细。树这东西,要是没人管,想怎么长就怎么长,枝条能抽多长抽多长,自由自在,也是奇怪了,美国这样自由,植物却被人给弄得很规矩。南北看姑妈修草坪,说中国乡下草都是要抢的,夏天喂羊,喂兔子,冬天烧锅,有许多人家是铺不起褥子的,就弄茅草垫床上,草到处叫人给割得光秃秃的。她说一样事,姑妈就叹一句气:真苦啊。
南北心里寂寞,站在那一直看姑妈修剪草坪。
天空湛蓝,又寂静又美丽,还如此富裕。她见过的风景,也有很美丽的,只是穷苦得吓人,人也就看不见什么美丽不美丽了。
后来,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到一家银行去实习,很忙的。有一天,回学校收到一张明信片,从旧金山寄来的,她一下认出他的字,上面写着他到这里来考察,要回去了。就这么两句话,也没什么特殊的。好像就为了告知她这么一件事,南北觉得可笑,他来美国考察,关她什么事啊?他要走,也跟她没关系。放在从前,他也许要自居兄长,可床都上过了,两人的关系早不纯洁,说兄妹不兄妹,说情人不情人,他寄这么个东西,到底算什么?
早都各过各的了,她实在不愿意去碰回忆,干嘛自找痛苦?好了,这张明片突然寄到眼前,第一个字的第一笔,就把人给拽到过去那个庞然大物门口,不用张望,也晓得里头什么都在。
南北把明信片丢到皮箱夹层,再没碰过。
大概是八五年开始,她情绪变得低沉,没有原因的,突然就对什么都不太有兴趣了,做事也越来越随心所欲。她偶尔还去赌马,完全是瞎买,随心情而定。那时冯长庚都会点门道了,他谈了个日裔,女方很有钱,冯长庚做事也有了鲜明的特点,需要讲人情时,他就是中国人,涉及到钱啊这些东西时,那他就是美国标准。他依旧跟她一块去赌马,毕竟认识那么些年,几句口角,过去也就过去了。
“你怎么押这匹啊,一看就不行。”冯长庚好心劝她,南北睨着他,“你管我买什么?我乐意我高兴。”
冯长庚眼睁睁看她输钱,一输再输,他搞不懂了,钱是非常重要的,他们来美国干嘛?说好听是学习深造,其实就是图美国生活好,没人想回去啃馍馍就咸菜疙瘩。南北搞得跟李白呢,一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心态,冯长庚被她喊得神经都跟着震荡,她挣了钱,一点不心疼地挥霍掉了,买衣服,买香水,动不动请人吃饭,是他们这群同胞里最大方的,大家都看出,她爱热闹,就像一个园子,得请来蝈蝈、蚂蚁、知了,虫子到处鸣叫,到处飞,到处跑,才有活泼劲儿。可大家都越来越忙了,也不再像初来乍到时,那样爱抱团。一个月给的补贴,远远不够,在国内他们是天之骄子,在美国,遍地的黄金并不是他们的,他们还是要谋生,人非常自由,一种没人管没人问的自由。不过,日子总是会慢慢适应的,一脚被踹进水池,不努力学,就会被淹死。
只有南北,她好像倒退了,越来越怕寂寞,有好几次,她心情都坏得很,莫名总想哭,一睁眼就想哭。她给黎钧鸿打电话,说:“爸爸,我想家了。”
这句话都不晓得怎么出来的,明明不是,她说这话时,想的压根不是黎钧鸿那个几十平米的房子。她觉得哪里都不算家,她像小时候那样一烦躁就揉脸,问黎钧鸿晓不晓得一种虫子,从树上掉下来,会装死,四脚朝天。
黎钧鸿听她不厌其烦说虫子,很担忧,他觉得她精神状态不大好,说:“想家就回来住一段时间,不要太累太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这段时间熬了几回夜,明显觉得不行了。”
南北说:“爸爸,你才要注意身体,你说过的要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
父女俩聊了些琐碎的事情,黎钧鸿按章望生说的那样,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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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过他,最开始,黎钧鸿还给他转报一下平安,后来她在美国稳定下来,联系少了。即便如此,可黎钧鸿是很有礼节的人,年关临近的时候,会给章望生去个电话,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