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30-40
凤芝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她老得很快,那个面容完全就是个憔悴的操劳的乡下妇人的模样,南北觉得陌生,拘谨,凤芝见她也是,她很高兴地拉着南北的手,说她长这么高了。
小孩在地上乱爬,一会儿哭,一会闹着吃奶,凤芝疲惫地把衣襟撩开,露出下垂的□□。
南北看得心里别扭,她只能说:“嫂子,我帮你烧饭吧。”
南北觉得孤单,特别孤单,对于章望生去外求学,她很不舍,却不得不让他去,三哥喜欢念书,念书是三哥最大的心愿。
到小王寨后,她每天晚上都流眼泪,有时对着漆黑的窗子,有时对着皎洁的明月。她在凤芝的家里,像个客人,到人家里做客就要有眼色,看主人的眼色。她很快察觉出,凤芝的男人,那个又老又黑的中年男人,不欢迎她,总是阴沉沉盯她看几眼,不说话,却叫人难受。
她非常不理解,凤芝有过二哥那样的丈夫,是怎么忍受现在这个人的?这人不刷牙,不认得字,饭桌上也不怎么说话,偶尔开口,说的也是牛啊鸡啊怎么的,要么就是庄稼。
“南北,吃肉,来,”凤芝给她夹肉,肉是难得的,“肥的香,别不好意思就当是自个家。”
旁边几个孩子,你搡我,我搡你,叫唤着也要吃,伸手把南北碗里的抓了去。凤芝啪一声打了小孩手背,小孩的哭声尖锐响起,男人说:
“他要吃,给他吃就是的。”
南北非常尴尬,她过去抱最小的男孩:“不哭不哭,姐的给你。”小子反手推她一把,一手的油印子按南北衣服上,叫着让她滚。
凤芝把孩子提溜起来,放到门口,严厉喝他:“今个儿不许吃了!”
男人便也出去,少有地跟凤芝争执起来,隔壁院子,一墙之邻,住着凤芝的公婆,婆婆过来问了话,说为着一个外人值当着么,便把小子领自家去吃。
凤芝一转身,瞧见南北,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凤芝过来搂她肩膀:“南北,别搭理你小弟,他皮着呢,咱们坐下好好吃饭。”
南北觉得坐不下去。
她带着馍馍咸菜,晌午就在学校吃,下午下了学,走很久很远的路回到小王寨。
三哥什么时候回来?南北想到他,走在下学的路上都要哭,她淌着眼泪,对他一无所知,不晓得他在县城里到底怎么样了。她绝不轻易叫人看见她的眼泪,只能风瞧见,庄稼瞧见,掠过的飞鸟瞧见。
冯长庚发现她在学校郁郁寡欢,几次跟她搭话,她都很傲气,例外的情况,无非是两人拼着做几何题才会有交集,会吵架。
除了冯长庚,慢慢有更多的男同学,喜欢找她说话,她心情好时,使唤别人做这个做那个,心情不好时,谁也不理。
她回到小王寨,在凤芝忙时,会帮着带那个最小的小子,小孩子整天鼻涕糊一身,弄不干净,就爱在地上乱爬。农忙假不上课,南北在井边给他洗,他乱跑,一不留神跌了,头上划出个大口子,口子很深,哗哗淌血。
这把南北吓了一跳,赶紧找草木灰,凤芝听见孩子哭得惨,跑过来看,特别心疼,抱在怀里给他吹额头,哄着他。南北在旁边内疚地看着,说:
“他跑特别快,我一下没抓住他,他摔倒了。嫂子,我不是有意叫他摔着的。”
凤芝嘴里说着没事没事,可眼睛里有事,南北看着,就不再说话了。
等吃完饭,她一个人坐玉蜀黍垛那晒太阳,脸上白白的光,晒得睁不开眼。玉蜀黍垛那头,传来声响,南北以为是狗,再一想不对,狗都叫人打完了,正要起来,听见很急促的男人的声音,还有凤芝的。
“大白天的,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
“你要不要脸啊?”凤芝转而求他,“别弄了,我不想再有了,嗳,后背硌得慌!”
男人跟牛一样喘息:“有了就生,再生八个儿子我也养得起!”
动静特别大,男人比牛还莽,凤芝连哀求声都出不来了。
南北听得心里咚咚直跳,她也不敢动,怕给发现了,玉蜀黍垛子晃起来,发出声响,整个世界地动山摇。
南北不知怎么的,想起二哥,她心里剧烈地震荡着,嫂子还记得二哥吗?她突然明白了章望生说的,嫂子还得过日子。死人的日子结束了,活人的日子,还长着呢。
爱不爱的,都抵不过还活着,还得过日子,二哥没了,嫂子照样可以跟其他男人过下去,她心里弥漫起乌浓的悲伤,像冬天的铅云,没什么是永恒不灭的。
她在小王寨的日子,也这么朝前过着。
眼见天冷了,章望生还是没回来,凤芝的婆婆问她:“章望生是不是不要你了,这一走,就没了音讯,回头真不见人了,找谁要粮要票去。”
南北回她道:“谁说我三哥不要我了,我三哥只是去城里念书,你放心,少不了你们家东西,我不是吃白食的。”
婆婆阴阳怪气打量她一圈,说:“吃白食也成,”说着就上手,非常粗鲁,摸了把南北的胸,她在发育,疼得直叫,又拍她屁股,“这也要不了三年五年,就能怀上,往后叫你大哥上半宿在你嫂子那,下半宿去你那。”
南北气得脸都白了,大约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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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说什么,张嘴就骂:“你老脸不要撕下来当抹布都嫌脏,去你娘的吧!”
两人骂起来,骂得很脏,南北打小就听社员骂大街,谁家丢了把葱,少分了猪肉,都要骂。她问候了人祖宗八辈,也被问候,对方蹦起来,后来骂不过她,索性躺地上,一边乱搓,一边哭号。
凤芝赶过来,问怎么回事,南北的脸因为激动变得绯红:“你问问这个老不死的,打我什么主意呢!”
凤芝了解她婆婆的,很难为情:“南北,别跟她吵了,她毕竟一把岁数,闹这么难看不好。”
南北冲地上老人呸了声:“谁稀罕跟她吵啊,她吃了粪,我躲都来不及呢。”
凤芝想要安抚她,南北一挣,颇有些失望地看着凤芝,目光冷冷的,像是在质问:你离开了章家,就嫁到这种人家来了?
很快,那几个小孩子过来,认定南北欺负奶奶,围着她,乱踢乱打,凤芝也拉不开,南北被搞得很狼狈,当天就收拾东西要回月槐树。
凤芝在身后追她:“南北,望生把你托付给我,你这么走了,有个好歹,我怎么跟望生说呢?”
举目四望,平原山野又变得空旷荒芜起来,南北看着她,说:“我们不是一家人了,嫂子,你回去吧,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你回家去也没人,就你一个,怎么叫人放心呢?”凤芝还在劝她。
南北摇摇头,她其实心底是迷茫的,月槐树也没有人,她很孤独,人都有要忙的事。
她最终倔强地走回了月槐树,见她回来,社员们议论说,看吧,在那过不长的,这样的谁也不敢留着。没人跟她说话,她孤零零回到章家,才多久,门前院子里野草长了许多,墙上结了蜘蛛网,陈年旧迹,格外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