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清明（二）
“ 坊上就是太安途了 , 他以为坐上这皇位就可以高枕无忧 。“
陈宗质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 事到如今 , 我妻女俱失 , 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 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 那就拿命搏 , 我赤着脚 , 可皇上还穿着鞋呢 , 他什么都有了 , 我不信他不怕失去 …“
陈平眉心拧成川字 :“ 可是者爷 , 先太子之死有隐情的消息是我透出风去给冯府的 , 透口风的也不是旁人 , 是他冯阎老自己信任的下属 , 他应该察觉不到什么才是 , 但如今冯闻者却将此事堂而皇之地传扬开来 … 他到底为的什么 2“
陈平原以为 , 冯玉典作为从前的东宫詹事 , 心中不可能放得下先太子当年之恩义 , 他也许会暗自查证 , 但为明哲保身 , 他也绝不敢贸然传扬出去才是 。
此事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 , 冯玉典都没道理会做这样的事 , 除非他失心疯 , 不要命了 。
陈宗贤不惜拮出这桩秘闻 , 便是为了将当今皇上跟他绑死在一条船上 , 他算得很清楚 , 他要透出风去给冯玉典 , 引诱他去探究这桩尘封的旧事 , 只要冯玉典有了追查的举动 , 此事便会立即传到东厂的耳里 。
东厂 , 就是陛下的耳目 。
届时 , 他不信冯玉典还能有命活 , 至于这桩关于先太子的秘闻 , 则会因为冯玉典的死而再度石沉大海 。
再不会有人察觉 。
可冯玉典还没查 , 就先将此事给传扬了出去 。
“ 我不管他为的什么 ! “
陈宗质忽然一挥衣袖 , 桌边的茶碗 “ 砬 “ 的一声摔落在地 , 他转过脸 , 只见帘子外面一片明晃晃的日光 , 却更衬他一双眼底阴云密布 :“ 你只管引刘吉往冯玉典的那个下属身上查就是 , 这回的源头 , 不能再是什么郭汝之了 , 他冯玉典如此迫不及待地找死 , 我得成全他 ! “
陈平低首 , 不敢多言 。
室内静了好一会儿 , 陈宗贤胸中的焦躁更甚 ,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 他忽然想起汀州 , 便立即问 :“ 汀州有消息了吗 陆雨梧死了没有 “
陈平摇头 , 又说 :“ 从东南送消息过来 , 哪怕
八百里加急 , 也还要几日 “
汀州又在下雨了 。
州同窦暄横死鹤居楼 , 州署里诸般事宜一下全部都压在了陆雨梧的肩上 , 州署内外他都脱不开身 , 昨夜没合眼 , 今日又忙碌到黄昏 。
他才下忒当街处决那些潜入城中 , 趁乱杀人的江州反贼 , 吕世铎便亲自来了这州署后衙 , 见陆雨梧起身从书案后出来作握 , 吕世铎连忙俯身回礼 , 道 : “ 小陆大人快不要如此 , 吕某羞愧 , 羞愧 …“
陆雨梧直起身 , 他眼里血丝如絮 , 眼脸底下也是一片淡淡的青灰 : “ 吕大人这是做什么 7“
吕世铎却偏地撩起衣摆跪下去 。
「 吕大人 , 您是上官 …“
陆雨梧拧眉 。
“ 是 , 吕某不是路你小陆大人 , 而是路陆公 , “ 吕世铎拾起头来 , 他的目光落在陆雨梧腰侧那枚玉璜上 ,“ 我上任庆元巡盐御史的文书上 , 有陆公亲自盖的一方印 , 那印有昆吾 「 二字 , 听说是陆公的别号 。“
陆雨梧闻言一怔 , 他不由伸手去触摸腰间的玉璜 , 那底下是有朱砂印痕的 , 也有祖父曾亲自刻上去的 “ 昆吾 “。
门外烟雨沙沙 , 陆雨梧伸手扶起他 : “ 我祖父字闵道 , 从来没有什么别号 。“
吕世铎愣住了 : k
若昆吾不是陆公的别号 , 那么他落在文书上的这两字 , 又是何意 他有点糊涂了 , 但此时在这位小陆大人面前 , 他也来不及细想更多 , 脸上仍旧群惭 : “ 万并你还活着 , 否则我哪天死了 , 到黄泉之下也不能安生 。“
“ 吕大人何必如此 我即便是死了 , 那也是生死有命 , 与您无关 。“
陆雨梧言辞清淡 。
吕世铎闻言 , 脸色涨红 ,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 , 他静了好一会儿 , 才苦笑一声 : “ 吕某实在倒愧 , 我出身白鞅洲 , 从前做县令的时候也没那么多双眼普盯着我 , 陆公将我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 , 从前那些在京做官的同乡都爱与我走动了 , 我原先攀不上的关系都主动来攀附我 , 不怕你笑话 , 就连我家中的糠糠之妻 , 也有人琢磨着想替我换了 , 换个京城里的高门大户 , 朝廷重臣家的闺秀 …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这官场的水有多深 , 我做县令的时候是看不到水底下的 , 我只能看到最上面的波涛 , 不知道底下的暗流才是最汹涛的 ,
团为他们从来不压我这样连几两银子的孝敬都拿不出来的小鱼小虾 。“
“ 只有我长成了一条大鱼 , 才有资格 , 有力气往水底下游 , 钻到那陲流里去 , 但钻到那底下 , 怎么游 , 游到哪儿去 , 都不是我自己可以做主的了 ,
我只能被暗流裹挟 , 控制 ,“ 吕世铎神情复杂 ,“ 若我这条鱼不够听话 , 那么我便是现成的鱼肉 , 自有更大 , 牙齿更锋利的鱼来分食了我 , 好暇饱他们自己的肚子 。“
吕大人是想说 ,“
陆雨梧轻拿眼帘 , 你这条鱼身不由己 7“
“ 什么是身不由己 , 什么又是随波逐流 , 我相信吕大人心中自有决断 ,“
陆雨梧神情沉静 ,“ 这些话您不必多说 , 我亦不必多听 , 我送您策论 , 也并不是真的想凭它唤醒您所谓的本心 , 人心本就善变 , 我不至于天真到那个地
吕世铎当然知道这位小陆大人并不天真 , 他想起自己看了很久的那篇策论 , 想起那笔凌厉若刀的字 , 心中只感到 , 所谓字如其人 , 应该便是如此了 。
那策论 , 非是唤醒他什么本心的东西 , 而是一种警示 。
昨夜谭骏执意逼他夜审花懋 , 逼他抉择的那个时候 , 他就已经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 远在燕京的陈公想要这位出身桂平莲湖洞的小陆大人死 , 也想掏空整个花家 , 用一个杀陆雨梧的罪名来困死花家便是一个最好的手段 。
所有敬重陆证的人 , 所有拥护修内令的人 , 都会恨花懋 , 恨汀州花氏 。
百年世族又如何
不过谈笑间 , 根桂灰飞烟灭 。
而陆雨梧顺势诈死 , 则是利用花懋来专门为他吕世铎摆一局棋 , 陆青山传消息回京城给郑阈耆是假 , 逼谭骏向他施压是真 。
花懋 , 是激化他与谭骏之间的矛盾的导火索 。
昨夜 , 并不只是谭骏一人在逼他做选择 , 这位小陆大人也同样在逼他选择 , 两方势力都在用一个花懋把他逼入绝境 。
吕世铎昨夜看见他活生生地走出州署大门时便知道 , 若当时他在牢狱中走错一步 , 那么今日谭骏的下场 , 也会是他吕世铎的下场 。
日世铎深吸一口气 : “ 在更大的鱼面前 , 我终究还是那条小的 ,
根本不必你如此费心 , 你看到我是什么样的人 , 你完全可以就那么以为 , 甚至 , 像对待谭骏那样对待我 。“
“ 我只是很费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