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92章 淳风泣麒麟二十六
是的,眼前这一幕正是这位皇帝陛下自导自演的,什么烟火表演都是托词,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最后试一试这群臣子,逼出还胆敢反抗他的人,以及——
他要亲眼看看兰宣的下场。
魏谨在刚得出这个结论时,是非常错愕而不可思议的,朱祁恒竟然恨上了兰宣,对于这个冷漠得不像是人的皇帝,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恨他什么呢?恨他背叛了血脉和君臣忠义?恨他走得干脆而不留情面?还是恨那份在给予后又无情地收回所有的宽容与温柔?
也许这一切的一切也许能概括成最简单的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来爱我。
朱祁恒对兰宣的渴望其实很简单,他想让他成为忠贞的臣子,或是无私的母亲,甚至下一个兰琴,而兰宣在过去的数十年来也一直都在给他希望,于是朱祁恒以为他能得偿所愿,直到几日前,兰宣毫不迟疑地选择了背叛。
习惯了操纵人心,就不再接受失败,尤其是在这样心仪的事物上。
魏谨能够揣度朱祁恒的心态,却反而因此悲哀地发现,比起有底气奢求的皇帝,他这个连人都算不上的残废,所求的竟然要更加的卑微和龌龊。
在他渴望着淬麟育龙的恶行得逞时,在他跟随着兰宣的带领和引导时,在他旁观着狂蜂浪蝶的追逐时,在他欣喜于兰宣屡次的果断拒绝时……
他都在想些什么呢?
既然他永生永世都注定是朱昭的奴隶,那么,那么……就让他成为与他一样的人,或者让他成为他新的的主人,怎样都好。
也许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从无法摆脱泥淖开始,未来就已经注定了。
突然间,一声怒吼打断了魏谨的怔然,却是大殿中的沐凤阳终于忍耐不住,在众人骇然失神时暴起,自袖中滑出一物、直指朱祁恒的咽喉!
沐凤阳本来就通习高明武功,在那个滇南雨夜又因兰宣的引导而再次突破,如今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一流高手,在这么短的距离下行刺几乎不可能失手——
假如这大殿上,没有魏谨的话。
魏谨后发先至,几乎在同一刻拦截到了皇帝的面前,他一伸手就悍然挡住羌笛,短笛穿刺了他的掌心,而他的掌力也彻底击碎了羌笛,气流冲击着笛管,尖利的声音在短暂呼啸后又归于死寂。
拦截成功,魏谨并没有就此留手,他继续逼近,阴毒狠辣的内劲直接缠上了沐凤阳的内息——对付这个半大小子,他甚至都用不上勾刀。
在意外发生的整个过程中,朱祁恒都保持与平日里一般无二的平静,他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沐凤阳暴起,又在一炷香内被魏谨制服擒获,这一切都与他所预料的一样,便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至此,这滇南王的余孽总算是彻底根除,他所剩余的价值就只有位皇室延续血脉了。
朱祁恒低垂眼眸,遮掩住其中的讥嘲,当魏谨复命时他又换了一副面孔,一脸悲愤道:“想不到滇南王竟然要害朕,是朕对不起王叔和姑母啊!”
不过事到如今,这种唱念做打意思意思就够了,于是朱祁恒的悲伤也在一瞬间消散,他轻鄙地扫了一眼五花大绑的沐凤阳,随即对着殿内众臣朗声道:“诸位爱卿,朕也不瞒各位,这朱昭妖邪便是我治下的诸多怨魂……”
他恬不知耻地笑起来:“但朕也不是绝情无义的人,朕愿意保诸位一条性命,是随着我迁都西京还是永眠于此,就看诸位的忠义了。”
是啊,如今魑魅袭城,众生该死,可这朝廷上的大人们却还得了一个选择的机会——你是要跟随罪魁祸首苟活下去,还是魂飞魄散惨死当场?
这难道是一个很难的选择吗。
对于朱祁恒来说,只要杀死最后那些不愿服从的,那么活下来的人便都是一样的罪恶滔天,他们将踩在京畿百姓的骸骨上,再也没有反抗恶首的余地,只能像是那无数厂卫一样,成为朱昭皇帝的傀儡。
而这一次,朱祁恒又料中了。
殿堂上确实是有人抗议的,他们也许是做做样子,或者是真正坚守底线,可这里早已遍布了天罗地网,朱祁恒不会给他们申诉的机会,顷刻间便是数十枚人头落地,粘稠的血腥味混杂在皇宫外的血雨腥风中,直晃得那剩下的活人飞去了三魂、走掉了七魄!
血雨腥风里,沐凤阳破口大骂起来,但他的斥责在自身被缚的情况下显得如此无力,弱者的辱骂只能带给自身耻辱,而无法伤及君主一分一毫。
朱祁恒索性收回了视线,他的厂卫们会让这不识趣的家伙闭嘴的,如今已经不在乎这种小角色,真正值得他期待的是近在咫尺的胜利。
幽蓟台的戚氏父子也逃不脱妖邪的波及——“替死”所需要的牺牲是不会随着人数减少而变化的,京畿内的人可不够去填那魑魅的口,死得人不够多不够沉,灾祸的波及范围自然会变大,京城军队驻守的州府根本就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那些退守的军队不过是香饵,朱祁恒真正的后手其实藏在滇南边境。
戚氏幽蓟台误以为守在京畿外就能躲避祸患,其实他们也早被摆上了祭坛!
所有阻碍他的东西都会在今日消失,权利彻底回归朱昭帝王……从今往后,这天下将在没有反抗的声音,而他算无遗策,也必将心愿得逞
宫门外的天边又滚起雷霆,在万鬼拱卫之中,那魑魅正超皇宫投来无比憎恨的眼熟,朱祁恒仰头望去,低声嗤笑——我可怜的生母啊,你能奈我何?你就算是死了、从坟头牌位里爬出来索命,那还有数不清的性命挡在你我之间。
那么,万事准备就绪,现在就让我好好地看看这波澜壮阔的反抗,不论是兰俭礼的含恨败走,还是兰宣的壮烈成仁,这一切,都将成为皇位之下的基石。
朱祁恒盯着那阴云遍布的天幕,轻声下令:“发圣旨。”
你道那世间存公道?
不,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好事。
京畿内外的大街小巷上,早已等候在此的厂卫们纷纷登上高处,他们是被蒙在鼓里的执行者,只以为按照上司的吩咐能截止这场灾难,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手中的圣旨,异口同声地大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黎民偿君之恩,莫重于肝脑涂地;人子报父之至,莫切于粉身碎骨……”
这是什么啊?寻常百姓不懂看,士子文人不敢听,这旨意中写的都是什么啊!
这简简单单的几行字,竟然就成了一封雷霆降世般的敕令——这朱昭的皇帝,正以君父的身份,让他的子民们去死啊!
这宣读圣旨的声音传到了城门天穹之上,于是万鬼哭嚎,竟一齐放下亡魂的苦恨,与那无辜的生灵同仇敌忾起来!
朱昭妖邪当然也听到了,在短暂的错愕后,它的面庞染上暴怒,却还要强作嘲笑,于是显得格外狰狞,它喝骂道:“兰宣!你看看吧!你效忠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缪宣只觉得嘴里发苦,他虽然猜到了朱祁恒想要京畿百姓替死,没想到皇帝构筑这一切竟这样容易,只要一道圣旨就能完成。
面对妖邪的大笑,缪宣叹了口气:“我早已不再效忠他,如今我站在这里,只是为了拦住你。”
“这样啊……原来你也不要他了……那为什么还拦着我!拦着我们去索命!”
妖邪怒容一敛,笑声一收,竟又落下泪来,它撕扯着自己身上那属于皇后的礼服冠冕,终于露出了非人的凶相:“兰宣,你必死无疑了,我不信你没有任何私欲,既然窥不见你的来历,那我今日就来看看你的私心!”
话音落下,万千鬼哭,竟又是一次精神力层面的攻击,缪宣在这方面无懈可击,他向来不惧怕这样的对手,索性只甩下精神力防御示弱,耐心等待着妖邪露出破绽,一击必杀——
只要斩杀兰俭礼变作的妖邪,它身后的鬼怪就容易对付了,朱昭魑魅是一个整体,这才让目标一显得无从下手,只有那妖邪首领才是那最难攻克的、也是唯一的突破口。
然而缪宣错估了一点,那就是这些攻击,并不只是冲着他来的。
滂沱的血雨在此刻悄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狂风呼啸,魑魅盘踞在天穹之上,冷漠地望着它脚下挣扎的生灵,君王用旨意奉上他的子民,于是遍布京畿内外的百姓在此刻都成了瓮中鱼鳖,不论身处何地,尽数遭了魑魅的术法,动弹不得、反抗不能。
与杀死安乐王那一次不同了,这一回的朱昭妖邪更加强大,它的身后有着无穷无尽的眷属,于是它不再满足于只让猎物溺死在美梦里,反而要他们清醒地迎接痛苦无比的死亡。
只见一道道人心最深处的欲念与罪恶被勾出了人们胸膛,最轻微的恶意都在无限放大中袒露,可谁没做过错事呢,谁又没有指着活的渴望呢,这些所有人都会拥有的东西在此刻彻底失去了掩藏,直白地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