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罗诺夫牧场的羊（其一）(1/1)

首发：~喀罗诺夫牧场的羊（其一）

“我曾经······有一位友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素食主义者。尽管他经营着一片牧场，圈养着成千上万的高地山羊，却从来不会宰杀任何一只，即便是在冰天雪地的冬月。他把羊像神明一样供奉，甚至每天都会和它们虔诚地说话，偶尔还会拿着熏香啊，甜点啊去祭拜，那三步一鞠躬，五步一磕头的模样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为了捉弄他，我在一次拜访他的时候，恰逢郊外酒馆打烊，买了半只特价的羊腿带在身上，藏在行李里带到了他家的牧场。趁着他去洗手间的功夫，我把羊肉撕成一缕一缕的细丝混进了他的沙拉碗里，用叉子仔细地拌匀，没有露出一点破绽······结果也正如我所料，他什么也没有发现，甚至在用餐完毕后大肆夸赞了菜肴的口味，说什么比平常都要鲜美，说我什么不愧是城里专业的厨师。等到他的演讲终于结束了，我这才告诉他这个恶作剧的真相。我本来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竟然露出了万分惊恐的神情，那模样就跟看见了魔鬼一样——头发根根树立，表情僵硬，就连瞳孔都缩小成针眼大小，鼻涕和唾液一股脑往外淌，大口大口呼着气，就仿佛立刻就要窒息了一样。我站起身，正要安慰他的时候，却看见他背后的窗外，在刮着凛冽寒风的黑暗中，有一个······”

“啊！”

玛琳·罗斯莱斯一下子尖叫着跳了起来，茶桌也跟着猛烈地摇晃着，差点弄翻了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好，好，好啦！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我已经······够了！”

她抱紧了我的胳膊，我的耳朵能够感受到她呼吸的温暖气流。

“哈哈哈······这只是一个故事啦，小姐！”

罗德温·喀罗诺夫斯基哈哈大笑，他一边用左手摸着自己糟乱的白胡子，一边用右手扶稳那张桌腿长短不一的茶桌。“这是故事，故事！你会相信有魔鬼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还有尖耳朵的小精灵，长腿兔子以及它的鼹鼠跟班？哈哈哈哈哈······”

“这个世界上当然没有鬼！”

玛琳红着脸，气鼓鼓的，手却不由自主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我的胳膊，我猜一会再看的时候，那一块应该已经被按出至少三个指印。“但是！你就不应该讲这样的故事来吓我们！尤其是吓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这一点也不好笑！”

罗德温却笑得更开心了，不过也马上站起身来，虽然依旧摆着笑脸，这一次则明显是想赔罪。“哎呀哎呀我明白了，小姐。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这不是以为·····你们‘芬斯特疗养院’的人都不怕鬼怪传说的吗······欸，我错了，我错了，小姐。”

这位老猎人伸出粗糙的大手想要争取玛琳的原谅，玛琳却一股脑缩到了我身后。“哈哈······”罗德温尴尬地干笑着，随后无奈地转向我，“那么······斯宾塞教授，要不······你们先回去休息？至于‘羊’的事情，要不明天我们再讨论好了？”

我点点头。自从车祸以后我不太喜欢开口，不过有时候处理现场的突发情况，不得不需要我来下决定或者出面交涉，在这方面我也是一切从简，只要是合理的建议，我一般来说都是遵从顺从原则。罗德温走到门口，亲自为我们打开了门，十分有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就是今晚的谈话暂时终止，我们终于可以回客房好好歇息一阵了。

“哎······刚刚赶了一整天的路，本来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上，没想到听那个老头讲恐怖故事一直到这个时候······”出了屋子，玛琳依旧在小声抱怨着。罗德温的小屋离客房还有一点距离，在户外的寒风里，玛琳就像是装在罐头里的小鱼，被臃肿的棉衣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两只大眼睛提溜提溜的露在外面。

玛琳·罗斯莱斯，19岁，比我更早一段时间加入今井的“芬斯特诊疗所”，据她所说，她原本是一名小提琴家，在一场表演中身陷火海，当时整个剧场都塌陷了，她却在从昏迷中醒来后发现自己正处于疗养院的一张病床上。她的经历可以说和我十分相像，都是在梦见奇怪的黑影后莫名其妙卷入灾难，然后被今井医生所救，成为疗养院的病人兼成员。与我不一样的是，她在灾难中失去的正是我所仅存的东西——理智。或许是因为大火燃尽了剧场的空气导致大脑窒息性缺氧，她被今井找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只会凭本能欲望觅食存活的“动物”。就像奇迹般治愈我车祸后严重损伤的身体一样，今井同样动用了那股神奇的力量，通过外力维持了玛琳大脑原本的样子，使她暂时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理智地思考、行动。当然，代价是她要在脖子上佩戴一个及其难看（至少不符合我和玛琳的审美）的颈饰，那是透支寿命转化为理智的法器。玛琳不管干什么都不能取下这个颈饰，所以作为处于爱美年纪的少女，她总是会穿着高领的衣服来遮掩。而我们，也正是为了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才踏上了这样的征途，这里，就是我加入疗养院以来的第一站。

“喂，教授······”她拖长了声音叫我——自从失忆以后别人这么称呼我总是有一些违和感。“你有没有和今井医生联系啊？她不是说之后马上会来跟我们会合吗？”

她紧紧拽着我的衣角，狡猾地用我的身体抵挡寒风，仿佛露出一点就会像风筝一样被吹走。

“嗯，之前已经联系过了。”

我说道，“因为雪崩，今井的车被困在山的那一边，恐怕还需要一两天才能重启启程。这段时间我们就做好调查工作，另外，我还要监护你，防止你又到处乱跑。”

“什么啊！”

玛琳撅着嘴，用拳头敲打着我的后背，“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在这种天气里，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只要我带着这个，”她指着自己的脖子，“我就肯定不会发病到处跑啦！”

她总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虽然有时候有点神经大条，但是给我的感觉并不坏。我似乎明白为什么今井让我和她搭档，这趟旅程下来总是莫名其妙有一种温暖安心的感觉，这是我丧失感情以来很难体验到，描述出的感觉，可能这就是互补人格带来的默契？

我不懂。

关上客房的门，身体周遭也终于暖和起来。玛琳就像是沙丁鱼一样，从厚重的棉服里鱼贯而出，啪唧一声扑到洁白柔软的床上，抱着枕头就猛吸一大口。“啊——这种感觉······这可比疗养院的病床舒服多啦！”

她在床上打着滚，不一会床单就被她弄出百十道褶皱，这让我想起了冰湖表面上的裂痕，似乎在这样折腾下去床就要塌了。

“你现在应该去洗澡。”

我说道。幸好我和她不睡在一张床上，幸好两张床之间还有一个床头柜可以做阻挡，不然晚上我肯定是会被折腾得睡不着。我也默默褪去外套，解开领口的扣子，坐到了我自己的床沿。

“嗯······说的也是。”

玛琳抓起自己的长发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像鲤鱼打挺一样跳下床去，一边脱去毛衣一边走向洗浴间。“喂，你可不许偷看哦！”

她故意大声警告我，我总觉得她很享受这样欺负一个没有感情，不会生气也不会回嘴的人。

洗浴间里传来水声，断断续续的，我在使用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时候也会关水，这倒是一个节约的好习惯。在我的印象里，年轻的女孩子应该是那种喜欢泡澡的居多，果然还是我少见多怪了吗······我正想着，突然感觉到一道热切，却充满寒意的视线从背后刺来，这种不安绝对不是来源于恐惧，而是我心理上的不适——我立刻转过头去。

窗外，鹅毛大雪铺天卷地地飞舞着，黑暗的天空没有一点星光，晦暗的雪原延伸到远方，看不见的黑影似乎在缓慢逼近——这是我自己在欺骗自己，因为真正的怪物却是死死地贴在窗户玻璃上——一张高地山羊的脸。温顺恬静的面容，参差不齐的牙齿，凌乱卷曲的毛发，就这样毫无动静地出现在窗户上，用长方形瞳孔的双眼盯着我，这种诡异的从容让我本能地站起了身。这是原本应该在羊圈里的羊，在这种天气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只是一只普通的山羊，没有任何威胁，只是站在窗户后面盯着我，我却不由自主摸向了后腰。

“哈喽，我洗完了！想不想猜猜看我会穿着什么衣服走出来呢！”

马琳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想起，我下意识回过头，只见裹着浴巾的玛琳伴随着一阵清香走出浴室，满脸坏笑。“当当！我里面穿着睡衣呢！”

她一下子掀开浴巾，仿佛就是想吓我一跳。

“喂！罗斯莱斯！”

我想要护住她，一回头却发现窗外一片漆黑，刚才看见的山羊早就没有了踪影。

“干什么啊！突然大喊大叫。”

玛琳有些疑惑，歪着头看看我，又看看窗外。“怎么了？”

她眨巴着眼睛，突然跟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突然一亮，“欸，你刚才是不是慌了？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我就说嘛！你肯定不可能完全丧失情感，今井医生肯定也给你保留了一些······”

玛琳一开口就说个没完，我却在内心紧张了起来——没错，今井的确重新赋予了我少量部分感情，但是那并不是属于我，而且这不是现在该说的话题——那只羊······到底是怎么回事······危机感继续在我心中蔓延，我迅速拉上了窗帘。

“罗斯莱斯。”

我说道，“今天，我就不洗澡了，有点累了。”

我把手枪藏在身后，我不希望玛琳紧张。让一个仅剩感性的人处于精神紧张状态可能会让她失控，这是今井告诉我的原话。这片牧场······果然‘那东西’是存在的吗！

“噫——不洗澡，臭咧······”玛琳故意摆出掀起的模样，轻蔑地看着我，“臭男人······那你可失去了跟我睡一张床的机会，噫······真可惜······”她很明显是在开玩笑，不过我是笑不出来的。

“嗯。很可惜。”

我手里紧紧握着枪，嘴里却顺着她的意思说道，“你先睡吧，我······我看一会书，马上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