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常熟程生（5）(1/1)

首发：~第37章 常熟程生（5）

天狐的幻境很短，像是一出人间的折子戏。但是里面的悲辛与绝望却几乎要淹没纤阿。

阴官给她的命运，看起来并非绝路。在丈夫病重垂危之际，一向疼爱她的哥哥赶来，在私下探望时提出，如果她愿意，可以接她回家。

女德模范的柳氏自是不肯，更何况蒋氏家族从没有过寡妇回娘家或者改嫁的前例，若是夫家不肯少不得给哥哥惹麻烦。更何况，丈夫已经选好了继子，她仍是决定留下，过继旁支，为丈夫守寡。

走前，哥哥留下了一句话，若她过得不称意，还可以回家。

大宅院里没有什么秘密，这消息很快被老太君知道了。柳氏想要为丈夫守节，却没想过丈夫选的继子，老太君并不满意。

原本她想让柳氏丈夫选大少爷刚出生的次子过继，两房便实际上是一房了，但他偏偏想要过继了一个旁支已经十二岁的孩子，这便难办了。这孩子极为聪明勤谨，过两年考上功名，成婚再生下孩子，二房便有可能分出去了。

柳氏嫁妆颇丰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二房分家。老太君找来大房老爷秘密商量，这柳氏娘家哥哥强硬，极爱妹妹，他们难以拿捏柳氏，又该如何在柳氏丈夫死后，防止她利用继子，脱离掌握。

当时大老爷就丢下一句：“没有把柄，那便制造一个把柄。”

是夜，便潜入房中，将她强暴。重病在床的丈夫也因目睹这一切无力阻止而被气死。

更糟糕的是，为了丈夫的颜面、名节、以及尚未过继的继子以后的前途，她强忍悲痛为丈夫办理丧事。却没想到，那一夜便怀孕了。

这个孩子的出现让蒋家有些难堪，若是遗腹子，那这去世的少爷也算是牡丹花下死了；若不是，则是无法面对和掩盖的丑闻。

他们更不愿意让柳氏知道此事，便借着她没有怀过孩子的无知，骗她说只是吃坏了肚子，开了些打胎药给她喝。

但还是那句话，大宅门里有什么永恒秘密？她的陪嫁丫鬟略懂医理，能辨识药材，拦下了这碗药。

柳氏悲愤交加的闹起来，如今她就算打了胎，也会被拿捏住从此囚于蒋氏，那么好的继子，恐怕也过继不来了。她一开始闹，只是想着让继子过继一事赶紧完成。却没想到，平时仁慈的婆婆，友爱的嫂嫂都变了脸。

她被当作被妖邪附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由各种法师术士来以各种方式“驱魔”。她饱受虐待，被活活饿死，为防止她怀胎被害死会复仇，还特意以铁钉钉住了她的头颅。

而在她的嫂嫂和婆婆看来，则显得万分委屈和疑惑，这样贤德了一辈子的柳氏，为何偏偏最后想不开了。

她明明那样多、那样大的屈辱都忍下了，又为何偏偏今日忍不下这一件了？

纤阿抹去眼角的泪水，看着瑟瑟发抖的柳生灵魂，不由悲伤问道：“菩萨，你说这世间万事都是因果，这柳生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僧人眸色悲悯，没有回答。倒是天狐朗声道：“柳生所受的苦，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种，世间比之更苦者如恒河沙数。柳生之因果，在其从于世道的规则，自然被世道规则所害。因果循环，女神何有此问？”

“这世道不公，便任由其不公吗？就连阴官都如此轻视这些无力反抗、被世道欺凌之人，这天下当真没有公理吗？”纤阿握紧了拳。

“这天下的道理，便是弱肉强食，丛林法则。”天狐漫不经心道：“有力量，才有‘公平’。女神觉得不公，用力量让天下守你的‘公平’才能救这些本就该死的人。”

“本就该死……”纤阿重复了一遍。

“即便是我，也一样。百年前，女神梦中救我，是上天垂怜，我命不该绝。但若女神不救我，我就此死了，也是自然之理，我无怨无尤。”天狐说的冷酷：“女神要像菩萨一样吗？菩萨誓度天下人，女神要救天下人吗？”

“本就该死……”纤阿似乎听不到他的话，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又喃喃了一遍。

她好像有什么被遗忘的记忆在被隐隐唤醒。

谛听见状连忙上前，施术使其昏睡后将其放在一旁的草地上，一回首，化出神兽真身，怒目呲牙向着金狐。

金狐也不甘示弱，将原本小狐狸的身形膨胀到和他一样大，同样炸毛龇牙。

两兽对峙，眼看冲突一触即发。还是地藏菩萨及时化出其金身，以禅杖切入两兽之间制止道：“好了，此处岂容你们这样争斗？”

金狐先退了一步，缩小成了寻常狐狸大小。谛听还坚持在原地，菩萨叹了口气道：“再不修补月桂，她可能便要想起过去。若这是谛听你的选择，我倒也欣慰。”

谛听僵了一下，最终还是幻化回了白发青年的模样，只是没了之前的平淡之色，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愤怒。

地藏菩萨将柳生的魂魄以光球包裹后剥离出精魄，然后把精魄递给谛听：“若你没有改变主意，那就先去月宫吧。它和你自上古时就认识，也不在这一时与它计较。”

谛听接过精魄放入怀中，然后转身抱起沉睡的纤阿，他刚迈步，没想到金狐却还敢在后面发声。

“作为主人心意相通的宠物，难道不是满足她的心愿吗？哪怕她要前往死地，也忠诚地跟随她向前。”金狐化为金发的少年，没有了妩媚之色，反而厉声诘问：“她若要知道真相，会不会后悔，当初纤阿山岩间，就不该救你！”

谛听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他，先是沉默，片刻后才道：“后悔没有用，世间也没有如果。我已经随她奔赴死地，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看着她死。她要救天下人，由我来救，不要用她的性命。”

“她的性命救不了天下人，你的也不行。”金发少年言之切切：“谛听，回头是岸。”

“我回不了头。”谛听扔下这句话，便抱着纤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