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遇你
送来的高定冬季套装由多个礼盒包装,谈修熟练拆开,取出来看。 一件奶黄色菱格毛衣,绒毛柔软;一件短款粉色羽绒外套,设计甜美;一条毛呢百褶裙,显瘦高腰。 全是乐瑶会喜欢的风格款式。 检查完毕,谈修直接剪掉吊牌,将整套衣服装进包装袋,拎上楼梯。 这栋房子他前两年买下的新房,除了卧室、客房、书房等设计外,还有一间属于乐瑶的衣帽间。 整个衣帽间呈冰蓝色调,干净清爽。 灯光打开时,漫天雪花在温暖如春的室内轻扬,透明衣橱仿佛一座座水晶凝成的冰雕,关住满园春色,屹立在雪屋之中。 这间屋子由功成名就的建筑师李西月亲自监工打造。 乐瑶曾说想要一间温暖如春的雪屋,他们做到了。 谈修把手里的新裙子挂上,偌大的衣帽间几乎快被填满。 四面衣柜按春夏秋天季节分类,五颜六色的衣裙犹如百花争艳,屋子中央,一条冰蓝色婚纱裙高高挂在菱形橱窗之上。 他的妻子是个爱美的小姑娘,他永远不会忘。 - 微博持续更新,粉丝与日俱增,在某些营销号的野生推荐下,“瑶瑶爱吃鱼”的账号突然红了。 某天谈修登录账号,在一堆粉丝私信之间发现一条来自出版社编辑的留言。 “瑶瑶老师,你好,我是繁星出版社的编辑冬枣,在网上看过你分享跟先生的日常片段,觉得非常有趣。我们有意向改编成短篇小说出版,如果你愿意签约,可加我联系方式详谈237xxxxxxx。”
不止这位编辑,路人包括粉丝,没人怀疑过“瑶瑶爱吃鱼”的性别。 谈修加了编辑,两人交流过程相对顺畅。 直到冬枣发来拟定的合约文件,谈修填完资料发送过去,冬枣惊呼:“签约出版信息要填写本人资料和联系方式。”
x:“是本人。”
冬枣:“老师你别开玩笑了,谈修就是你先生的名字吧?直到你们感情好,但这种有关著作权的事,还是要慎重哦。”
那段消息发来后,消息框沉静许久才重新想起,冬枣看到对方发来的两条信息,心里一震。 x:“我是谈修。”
x:“她已经去世了。”
她已经去世了。 打出这句话的时候,谈修扣下笔记本电脑,后脑仰靠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干所有力气。 都说时间会磨平一切,可为什么,乐瑶离开八年,他依然清楚地记得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2016年2月6号,除夕前一天。 想到今天可能会被告白,乐瑶又期待又紧张,她一大早起床,几乎把衣柜的外套全部掀到床上堆成山丘,才选定一套甜美温柔的毛衣配长裙。 她戴上贝雷帽,牵着裙摆在全身镜前臭美地转了一圈,又坐到梳妆镜前,回忆大学室友化妆时的步骤,给自己画了个弯弯的眉毛。 夹睫毛时操作不当,疼得她“哎哟”一声,凑到镜子面前,睁大眼睛刷睫毛膏。 “腮红在哪儿呢。”
乐瑶手忙脚乱在化妆品里找到腮红盘,粉扑沾上颜色往脸上按。 “还有口红!”
最后一步涂抹口红,她对着镜子“叭叭”抿唇,对水光莹润的唇色满意极了。 谈修打电话来,说在小区门口等她。 乐瑶拎起包包冲出门口,每下一步楼梯,心里就多一分期待和紧张。 从最后一步阶梯走出来,她特意收敛,迈着淑女步伐往前走,却在看到谈修站在小区门口等待时,克制不住向他跑去。 看到朝自己奔来的身影,谈修无奈轻笑,展开手臂准备接住。下一秒,却亲眼看见女孩在距离自己一米外的地方跌倒。 他气她粗心大意,总让自己受伤。 女孩却皱着眉头说:“阿修,我站不起来了。”
即使他扶起来,乐瑶也无法站立。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分钟,在乐瑶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谈修满脸严肃带她去医院。 因为没有提前预约,挂号排队耽搁很久,轮到乐瑶检查已经是下午。所以那一整天,他们几乎在医院度过。 见谈修愁眉不展,她反过来安慰:“阿修,你就别担心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健康,她在谈修面前蹦蹦跳跳,结果又被拽进怀里,批评了一番。 她只好撒娇:“我好饿,我们去吃饭吧。”
谈修带她去了一家餐厅,在那里送出提前准备的特制玫瑰。 乐瑶很开心,她说:“原来我也是可以收到一束花的呀。”
这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但只有谈修愿意用各种方式满足她随口说出的小心愿。 那天晚上,他们确定情侣关系。 之后春节七天,乐瑶走亲访友,还惦念着即将到来的情人节。 “阿修,我们去欢乐谷怎么样?”
“最近宣传很火,我想去玩碰碰车、飞椅、摇摆船……” 他们商量好一切,等着2月14号的到来。 那天是情人节,亦是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一道检查报告猝不及防打破所有计划,医院给出的诊断结果是“骨损伤”,建议她去更大的医院仔细检查。 一时间,乌云笼罩整个乐家。 乐家成和肖慧云马不停蹄带着乐瑶去雲安最出名的三甲医院挂号,检查结果出来那天,所有人都怔愣住。 骨恶性肿瘤。 他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结果,拿着报告的手一直在发抖:“怎么会,怎么会……我们瑶瑶那么健康,不可能,一定是医院检查错了。”
他们无法面对这样的结果,带着乐瑶辗转另外两家大医院,所有报告出来那天,乐家成一个中年男人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瑶瑶她……她才十八岁啊。”
发生这一切,最无措的却是乐瑶本人。 她望着眼前白纸黑字的确诊结果,眼底尽是迷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这个病,更不知道将会面临怎样的痛苦。 想安慰爸爸妈妈,口齿伶俐的乐瑶第一次说不出漂亮话。 她只是,满脸茫然地对旁边的人说:“阿修,我好像生了很严重的病。”
谈修沉默地拥抱住她。 她没有听到声音,只感觉拥抱她的那双手特别用力。 阿修,为什么要害怕? 她一直都在啊。 那天开始,从不生病的乐瑶进入治疗模式。 她看起来依然那么漂亮有活力,甚至没在亲人朋友面前流露悲伤的样子。 乐瑶回到学校,谈修跟肖慧云和乐家成的私下交流越来越密切。 他感觉到肖慧云和乐家成低沉的心态,直到某一天,夫妻俩跟他通话时,在电话里笑了笑。 他们说:“瑶瑶现在还好好的,我们总不能每天丧着脸,为了瑶瑶,我们必须打起精神来。”
作为父母,即使再难过,也要把伤口藏起来,替女儿竖起坚硬的保护墙。 那天开始,乌云转晴,他们默契地展现乐观心态,尽量不给乐瑶造成心理负担。 2016年的暑假,一家三口第一次没能出去旅游。 乐家成越来越忙,肖慧云却不再抱怨,只是妥帖的在丈夫出门时替他整理好行装。 偶尔一次,谈修陪乐瑶去超市购物,听到坐在超市外闲聊的阿姨们说:“二单元的肖老师啊,前段时间在打听兼职辅导班。”
乐瑶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谈修拉着她的手离开。 谈修从超市货架拿走一袋酸奶,旁边的乐瑶心不在焉:“阿修,教授不是要带你做实验吗?”
他毫不犹豫地否认:“没有。”
乐瑶没那么好骗:“你别骗我,我知道。”
谈修轻捏她手腕:“那个实验有学历更深厚的师姐和师兄去做。”
乐瑶低下头,寒意透骨凉。 她的病,拖累了很多人。 常说自己年轻态的爸爸一夜之间生出白发,教书育人的妈妈想尽办法去外面找兼职,前途无量的男友放弃大好机会守在她身边,只因为……她生病了。 很严重很严重的病。 9月开学,乐瑶不方便住宿,跟谈修一起搬到校外。 同居是谈修主动提出的。 要是搁在以前,乐家成早就吹胡子瞪眼让两人保持距离,但现在,他却要千恩万谢,厚着老脸求这个年轻人:“小修,瑶瑶就拜托你多费心了。”
作为父亲,他恨不得亲力亲为照看自家的宝贝,但他没办法。 乐瑶的病需要持续花钱,他必须在外拼搏,才能维持女儿的命。 况且,黎川有着更好的医疗条件,他们希望女儿得到最好的治疗。 到了秋天,乐瑶时常感觉疼痛,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被病痛折磨,即使谈修变着花样研究食物养她,原本圆润的脸蛋也消瘦了一圈。 谈修看在眼里,很是心疼。 乐瑶察觉到他的想法,捏捏自己脸蛋说:“最近很流行瓜子脸诶,我这是跟潮流。”
她佯装不在乎,只有趁谈修不在的时候才敢撩开长裤。 骨癌给她带来的影响不仅仅在于睡眠和胃口,身体局部开始肿胀,乐瑶坐在床边,眼泪珠子一颗一颗往外掉。 打开qq的时候,有网友问她最近怎么不更新了?是不是出事了? 乐瑶想:自己这病,竟还能影响素未谋面的人。 她在空间发了一条“现充”的说说,就此封锁空间,伺候发表的日常仅自己可见。 因为生病,学校特准她在家自学。 不去学校,无法参加活动,乐瑶的时间突然多起来。她给自己找事做,开始研究怎么写小说。 林远舟从雲安跑来看她,勉强表示支持:“你写吧,要是发表了,我忍痛给你投一块钱的币。”
乐瑶想:他真是抠死了。 天气好的时候,乐瑶喜欢坐在阳台晒太阳。 知道她生病的室友偶尔会来看望她,总是透出怜悯的眼神。 乐瑶想,她这一生拥有父母宠爱、男友疼爱、好有关怀,怎么会可怜呢? 直到,噩耗来临。 11月的一个早晨,乐瑶因贫血诱发的眩晕被送往医院,医生建议做灭活再植手术。 顾名思义,就是将患者的骨头取出来在水中或者液氮中煮,杀死上面的癌细胞,然后再重新移植回患者的体内。[1] 十分残忍的方式,却是延续生命的希望。 接到女儿晕倒住院的电话,平日一丝不苟的乐家成在奔去车站买票的途中跑掉皮鞋,直到工作人员提醒,他才恍然回神。 赶到医院的时候,乐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十分乖巧。 乐家成伸手想要触摸女儿,又怕吵醒她休养。 父女连心,睡梦中的乐瑶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爸爸。”
乐家成努力挤出笑脸:“哎。”
“你怎么来了?”
她张开干涩的唇,虚弱的声音再也不见往日的活力。 乐家成坐在床边,温声哄道:“爸爸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乐瑶轻眨眼:“爸爸,你带我回家吧。”
乐家成顿了一下,问:“跟小修住在一起不好吗?”
“他很好。”
乐瑶慢慢垂下脑袋,“他就是对我太好了。”
是她以强硬的姿态挤进谈修的生活,最终却给他带来一团麻烦。 “瑶瑶乖,黎川的医生技术好,等你在这把病治好了,爸妈就接你回家。”
乐瑶的主治医师是经由谈修的导师介绍,治疗骨癌的权威医生。 手术安排在下周。 乐家成赶回雲安,一边跟妻子商量,一边还要应付工作。 乐瑶手术那天,所有人都来了,包括在国外求学的李西月。 那场手术相对顺利,李西月替她请了个护工,肖慧云和乐家成对此感激涕零。 乐瑶意识清后才知晓这件事,她觉得愧疚:“你们都在为我花钱,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报才好。”
“瑶瑶,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
李西月怕她拒绝,或是心里有负担,不断地解释情况:“很多事情不是用金钱衡量的,你知道我家庭情况,虽然亲情淡薄,但他从不在家金钱方面亏待我,况且我在国外也有自己赚钱的方式。”
她们的位置仿佛置换了,李西月变成那个拯救她的话痨。 手术后一段时间,乐瑶无法下床,每天晚上谈修都会过来陪她。 连续一段时间后,乐瑶提出异议:“阿修,你能不能别每天都来啊。”
坐在旁边写论文的谈修从屏幕前抬头:“怎么?嫌我?”
乐瑶手指在被窝里缠绕:“就算是情侣,也需要私人空间。”
谈修一本正经告诉她:“白天就是你的私人空间。”
“可是白天有护工阿姨……” “嗯,那晚上就是情侣空间。”
原来她也有说不过谈修的时候。 亦或者是那人找尽理由,也要留在。 她这样子,什么都做不了,哪里还需要私人空间,不过是看谈修每天睡在医院的陪护床,心疼罢了。 医院的陪护床很硬,有时她半夜惊醒,看他睡得不好。 有段时间,她幼稚地想过,学狗血电视剧那样,说狠话把人撵走。可她的阿修是那么的聪明,从一开始就掐灭她那些歪念头。 乐瑶无聊地坐在床上,摸出手机给爸妈打视频。 不知道肖慧云在干什么,没人接听,她又打给乐家成,铃声响了一会儿,终于接通。 “爸爸。”
“哎,瑶瑶。”
看到女儿的脸,乐家成在镜头里露出笑容。 乐家成那边声音很杂,乐瑶仔细看背景,似乎对方还在大街上,她问道:“这么晚,你还在外面吗?”
乐家成说:“公司加班。”
乐瑶微眯起眼:“爸,大冬天的,你在外面穿这么少?外套呢!”
在大家裹着棉袄的冬天,乐家成只穿着毛衣,“哎哟,刚才从公司出来想锻炼锻炼身体,跑一阵就出汗了。”
乐瑶心里升起一股怪异感,但她没理由怀疑爸爸撒谎,只好叮嘱:“那你自己要注意哦,别感冒了。”
“知道知道。”
乐家成在视频里连连点头,“时间也不早了,你别看太久手机,早点休息。”
“我很听话的,爸爸别担心,拜拜。”
父女俩互相说拜拜。 挂断视频,乐家成赶紧从旁边的摩托车上拿起外卖工作服穿上。 他不敢让女儿知道,自己失去了工作。 这两年公司发展不好,前段时间就准备裁员,只因没有合适理由,一直未确定名单。 乐家成擅自离岗,公司趁机挑错,把他放进裁员名单,无论他如何恳求都无法挽回。 他没有太多时间耗费,立即准备多份面试资料,广撒网投递。以他的资历不愁找不到工作,然而要在短时间内找到薪资合适的工作,机会渺茫。 好不容易有家薪资合适的公司约,当他走进面试室,hr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抱歉,我们只招收45岁以下的员工。”
乐家成立即拿出身份证明,他今年才44岁,对方却摇头,婉拒了他。 乐家成恍惚地走进卫生间,他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那个中年白发的男人,迟钝地摸了下脸庞:“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吗……” 乐家成迫切地需要一份高薪工作,朋友推荐他去试试送外卖:“跑得越勤,钱就越多。”
一心赚钱的乐家成毫不犹豫开始干起来,这行业的确来钱快,却也比平常工作辛苦数倍。 刚开始因为不熟悉路线,订单超时被投诉,乐家成求着对方撤销。 遇到下雨天,路滑翻车,外卖洒了出来。冒着大雨送上门,顶着客人的责骂还要赔笑脸。 从一天二十的订单到四五十的订单,乐家成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量,除了吃饭睡觉,其他什么也不敢想。 唯一的慰藉就是跟女儿每天一通视频。 12月寒风刮骨。 正在培训机构上课的肖慧云接到一通医院打来的电话,她听着听着,脸色失去了血色。 这一次,医生口中的患者不是乐瑶,而是她的丈夫——乐家成。 因长时间疲劳工作,乐家成在骑车途中发生意外,车倒人翻,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医院宣布脑死亡,肖慧云吓得六神无主。 她不敢相信这个噩耗,直到乐瑶的大姑前来陪她办理后事。 乐家成静静地躺在白床上,肖慧云趴在旁边,几乎直不起腰。 她才发现,年仅44岁乐家成两鬓斑白,脸上已布满岁月的沧桑。 望着丈夫手指间冻裂的疮口,肖慧云顿时悲从中来,痛到心抽作呕。 大姑亦是眼泪婆娑:“慧云,我知道你一下子难以接受这事实,但你不能倒下,你还有瑶瑶……” 肖慧云双手捂唇,近乎失声:“我要怎么告诉瑶瑶,她没有爸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