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91章 你欢喜吗【2】
从于忘然有记忆开始，父亲就像一座山一样迎着风霜雨雪，庇护着他们的家庭。现在这座山倒了，于忘然便把担子从父亲身上接了过来。
从法人资格转到他身上到现在，他肩上还未成型的骨架就被沉重的现实压得几乎变了形，就像孙悟空背上了红孩儿。小妖怪做法戏耍他，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一步比一步走的艰难坎坷，沉重踌躇，又不能任性的像孙悟空一样把肩上的重物扔到山下。卸不掉，只能扛着，管他扛住扛不住，反正他都已经一肩扛了。
填鸭似的，他在一个月之内搞清楚了公司和工厂的市值，看了近五年内的所有报表，现在他谁都不信，只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数据，唯恐自己被人骗。他把财务部的主管叫到于峰年的办公室，现在是他的，两个人对历年的账本对了一个多星期，一个多星期后于忘然已经清楚了自己面临的是一个怎样的内虚外空的空壳子。公司里的一些老人已经和这位接手烂摊子的‘小于总’堂而皇之的分庭抗礼。老人让他把股票抛售，停止发息，变卖公司和工厂，筹措资金遣散员工，填补亏空，然后大家好聚好散，有缘江湖再见。
于忘然可以这么做，但是他不愿这么做，他是来收拾烂摊子的，不是来结束烂摊子的，这间公司是于峰年的心血，怎能说破产就破产。他明白当务之急是稳住三栋在建大楼的甲方，求他们宽限些时日，停止讨要那笔巨额的违约款。倘若他们为了这笔违约款把于氏告上法庭，法院参与进来，一定会拍卖他们的全部资产。
他没少上过酒桌，但那只是插科打科。此时以一位参与者的身份设局宴请，还是头一次，于峰年多年的助理从旁辅助他，介绍他是新上任的‘于总’，但没人把他这位‘于总’当回事。
于忘然把拖欠于氏尾款的几家公司代表和大楼甲方的代表请到了一桌，在席面上先敬了一圈酒，几番场面话说下来，开始切入正题；欠钱的以为他是来要钱的，要钱的以为他是来交债的，但是于忘然没有讨钱，更无法交债，提出了‘以工抵资’这个方案。
他把双方介绍完后便在旁推波助澜，虽然他现在就是个类似于‘红娘’之类的小角色，但是场面上的话该说还是得说，场面上的酒该喝还是得喝。一位王总把烟递给他的时候，他立刻就接了过去，借对方的火点着后猛吸了一口，一股酸呛的浓烟从鼻根窜到太阳穴，熏得他满目通红。
他背过身去低低咳了一口，转过身来照旧谈笑风生。
只是他的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层白雾，把这些劝酒谈笑的人和自己分离开来，于忘然的意识忽然变得有些恍惚，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的，像一下子飘到了酒店包厢的天花板上，顷刻又被一双无形的手拉了回来。这些人离他忽远忽近，就像在课间趴在桌上睡觉，身边同学们的嬉笑声深深浅浅的钻进耳朵
那位王总又来劝他酒，于忘然一手夹着香烟，一手端起酒杯仰头喝干，末了把杯底对着王总照了照。一桌的人都赞他好酒量，一只又一只酒杯源源不断被推到他面前
在这种时候，人就变成了垃圾箱，能容得下多少脏东西，也成了一桩本事。肚子里塞满了脏东西，别人反而看的起你，愿意搭理你。烟酒本是身外物，但是在生意桌上反而变成了唯一的一条捷径，简而言之，人，就是脏。
于忘然陪着他们喝了尽兴，一群人七摇八晃地走出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三点多，然后被代驾或者司机陆陆续续带走。
送走最后一个人，于忘然险些倒下。他蹲在酒店门前，寒冬夜里的冷风不要钱似的拼命的往他身上刮，喝下去的那些酒变成了一把把尖刀拼命在他脑子里割，分不清哪个更疼。
助理说他抽烟抽猛了，喝酒也喝猛了，最好到医院看看，别酒精中毒了。
于忘然抱着自己的肩膀蹲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脚上的皮鞋，又看了看膝盖顶起来的西装裤，忽然认不出这个穿正装穿皮鞋的人是谁，反正不是他。那他是什么样子的呢？一身校服，背着书包，每天上学放学？是了，那才是他，不过是以前的他，现在他不是于忘然同学，是于总。
于忘然等脑袋里的尖刀消停了一些，踩在高跷上似的摇摇晃晃晕晕乎乎地站起来，说：“送我去医院。”
他得去医院看看父亲，这些天一直在忙，不知道手术准备的怎样。
助理搀着他胳膊下楼梯，刚走两步发现又停住不动，顺着他的视线往漆黑的马路对面一看，看到对面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黑色的suv。
周效梁从车里下来，穿着齐膝的黑色大衣，带着黑色手套和围巾，穿过马路朝他们走了过去。
于忘然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效梁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搭在于忘然脖子上围了两圈，从助理手中接过于忘然的胳膊，说：“把他交给我吧。”
周效梁把于忘然塞到自己车的副驾驶，又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因为刚才他摸到于忘然的手，冷的像是冰做的。
“应酬吗？”周效梁把车开上路，在寂静的夜里慢慢前行。
于忘然的半张脸藏在围巾里，靠在座位里瓮声瓮气地笑了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监视我吗？”
“没有，你妹妹告诉我的。”
于忘然哦了一声，转过头看着窗外，久久没有动静。
周效梁以为他睡着了，毕竟他喝了那么多酒，不醉酒才是比较奇怪。但是转过一个路口，忽然听到于忘然说：“咱们找个地方，开房吧。”
周效梁看他一眼，没有当真，当他在说胡话。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于忘然就睡死了过去，周效粱把车停在小区楼下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于忘然弄到楼上。于忘然上了楼又醒了，醒了就开始吐，按着马桶恨不得把肚子里的烟酒一股脑全吐出来，一遍遍地呕，呕到胃里只剩下酸水，后来失去了意识，抱着马桶直接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阳光高照，太阳光打在对面阳台上的积雪，银晃晃的刺人眼。
于忘然躺在床上捂着眼睛等脑子里的晕眩感渐渐平复，然后撑着床铺慢慢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发皱着眉扫视一眼身处的房间；这是间干净明亮的卧室，对着一扇大大的落地窗，蓝白色相间的窗帘拉开了一半。
他下了床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换过了，他还没断片，记得很清楚是周效梁把他领到这儿来了。他不着急找主人，在二楼转悠着参观，在心里说，以后也要弄这样的一套房子来住。
周效梁听到楼上有动静，上来一看，于忘然正坐在地毯上翻一本闲书，便问：“饿不饿，洗漱吃饭吧。”
周效梁穿着一身素色家居服，整个人的气质比穿西装的时候柔和温润了许多。
于忘然歪头看他一眼，把书合上，抬头环顾一圈，问：“你家吗？”
周效粱道：“算是。”
于忘然在沙发上看到自己那套已经洗过叠好的西装，拿起来就要往浴室走：“我不饿，待会儿麻烦你送我到公司。”
周效梁紧走两步捉住他的手腕：“等一下，我有事和你商量。”
两个人在窗边的一组桌椅上对面对坐定，于忘然习惯性把腿交叠，问：“什么事？”
周效梁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在他面前，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泛起了于忘然所熟悉的精芒。“我知道你们家公司出了问题，你临危受命，正在补救窟窿，筹措资金。”
于忘然不自觉停直了脊背，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周效梁微微一笑：“我想和你，于总，谈笔生意。”
于忘然：“什么生意”
周效粱：“周氏集团收购于氏。你别急，听我慢慢说，我收购你的公司，帮你偿还债务，给你重启资金，同时不开除你的员工，只收购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就只是法律名义上的收购。我买下你抵押到银行的房产和工厂，在我手里总归比在银行手里安全，你可以以融资的形式分期买回，我不收你一分钱资金占用费，你依旧是于氏的老板，我只做你背后的领导。”
于忘然迟疑许久，问：“条件呢？”
不知什么时候，于忘然早已养成了生意人的利益交换思维，他不相信人情，只相信利弊。
周效梁喝了一口茶，道：“条件就是，你必须把剩下的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分成散股，不联合股东签署联合表决书，我要控股你的公司。但是我也会给你五年时间从我手里赎回你的股份，在你把股份收购回去之前，真正的老板是我，同意吗？”
于忘然愣了一会儿：“就这么简单？”
周效梁一笑：“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你知道我公司账面亏空多大吗？”
“我知道，那笔钱我付得起。我还有一个条件，我不会开除你的员工，但是我要求你整顿风气，裁剪人员，那些临阵倒戈的老人，不要也罢。”
于忘然看着他，愈加紧皱眉头，他怎么觉得周效梁开出的条件都是在教他怎么管理公司，这人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对自己的那点‘喜欢’吗？
周效梁貌似看的出他在想什么，笑道：“我是个商人，无利不起早，我帮你当然有我的目的。我在追求你，但是你不需要感到有压力，追求一个心悦的对象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我很欣赏你，就算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我也会帮你，只是不会帮的这么多。”
然而他高估了于忘然，于忘然才不是会为别人的一点‘喜欢’，而感到困扰的人，他冷情的很。
周效梁站起身，隔着桌面向他伸出手，微微笑道：“和我合作，于公于私，都你是最好的选择。合作愉快，于总。”
于忘然坐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伸到自己面前那只坚实的手掌上。他站起身，慎重地握住周效粱的手，道：“合作愉快，周老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