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遇恩师借酒解怀，过船闸化险为夷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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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赵玉莲撩开门帘朝外望去，只见知青们敲锣打鼓，一顶简易的轿子停在院子中心。原来知青们为了能给沈朝辉热热闹闹地办场婚礼，他们也是绞尽脑汁，从宣传队借了锣鼓家伙，又用一张藤椅绑上两根粗树棍子，围上红布，做成一顶迎亲的轿子，每人出了份子钱，买了许多鞭炮，四个强壮青年抬着轿子，后面是敲锣打鼓，一路放着鞭炮，招来大半个生产队的社员跟着凑热闹。他们来到赵家门口，停下轿子，唱了自编的喜唱。大个子许建国拿着喇叭喊道：有请新郎散喜烟喜糖。沈朝辉穿着崭新的中山装，胸佩大红花，神采奕奕，抽烟的敬烟，吃糖的散糖。许建国又喊道：给新娘子妆扮。话音未落，只见两个女知青手里拎着包袱，去了西头房里，少顷，搀着赵玉莲款款步出房门，单道新娘子怎生模样：描黛眉点朱唇，面似桃花两颊绯，穿花鞋着红装，鲜艳纸花胸前佩，微露齿移金莲，欲语还羞自先醉。建国大声道：新郎新娘叩谢母亲大人及兄嫂。朝辉拉着玉莲，跪下磕头。许建国又喊道：请新娘子上轿。朝辉搀着玉莲，来到轿前，撩开轿帘探身坐了进去。“起轿——”许建国扯开嗓子，锣鼓声起，鞭炮齐鸣。四个壮实小伙子抬着轿子，在众人簇拥之下，直奔婚房而去。

赵妈妈本来嫁二丫头心中伤感，中饭也没吃，坐在锅屋床铺上暗自落泪。不想被知青们这么一闹腾，心下高兴了几分，遂对一旁的哥哥妹妹道：难为这帮小伙子们想得出来，真是用心了。姨娘道：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带新娘子的。士英道：准备的果子茶元子茶都没吃呢。大舅道：他们也不讲究这个，就算了，留下来家里人吃。姨娘道：二丫头有福份呢，嫁到城里去了，小知青人也不丑，知书达礼的。大伙儿评价议论了一番不提。

刘来娣站在自家门口路边，远远看见大红轿子过来了，兴冲冲地跑回屋里，对躺在床上的秀萍大声说道：二姐，新娘轿子来了，快起来去看。秀萍回道：姐头昏，你去看吧。来娣道：知青哥哥今天穿得挺整齐的，还戴大红花呢。秀萍有些不耐烦：我说了头昏不想去看，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来娣自觉无趣，重回到路口看热闹去了。锣鼓声越来越近了，刘秀萍用被子捂住了头，心里五味杂陈。

朝辉妈妈又住了三五日回了南京，临走时去了赵家辞谢，对赵妈妈道：亲家奶奶，以后朝辉他们就指望你们照应了，年轻人不太晓得事理，有推扳的地方，还望亲家奶奶，哥哥嫂子们带谅。赵妈妈道：古人话语：一个女婿半个子，我们家有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他的。沈朝辉小两口虽住在别处，但是吃在赵家，和哥哥嫂子们一样，交了生活费给赵妈妈。小两口也是恩恩爱爱，从不曾红过脸，不提。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这首“西江月”，乃宋人朱敦儒所作。说的是世事短暂，人情淡薄，不要计较自己的辛劳，一切本已命中注定，事事争来不得，不如借酒解怀，赏花悦情，当自在时且自在，管他什么明天是晴天还是阴天，本来就是人生无常，诸事翻覆不定，亦是人力而不可为之，何必强求。

话说，楚州城西北，里运河畔，萧湖岸边，有处杉树林，林中有一枚亭，每日晨曦微露，总有一老者，或踱步于林里，或伫立于湖边。此人正是荒村小学的原校长龚学如。龚校长进城之后，程书记派人将他安排在萧湖边上的一处闲置的民房里。生活虽不能大鱼大肉，倒也衣食无忧，闲来无事总喜欢抱着本书。那一箱书虽藏于乡下，但县图书馆总能借到些自个儿喜欢的书。他借来了一本宋词集，那日午后，正读到朱敦儒的这首西江月世事短如春梦，心有感触，便信步于湖边枚亭树林中散散心。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虫鸣鸟语，他坐于亭边的石阶上歇歇，心中默背着这首词，体会词中的意境，感悟词人所要表达的哲理，正沉思冥想，忽听得背后有人喊道：这不是龚老师吗。龚学如觉得好生耳熟，可这县城里除了县委书记，他再无熟人，正疑惑间，那人来到他面前，他抬头一看，十分惊喜，只见那人说道：龚老师，真是您呀！龚学如道：赵忠礼，你怎么到这儿呢？当下两人寒暄一番，龚校长便把忠礼带到他的住所。住所乃两间砖瓦房屋，前有枚亭树林，后有萧湖风光，周围并无人家。忠礼道：先生所住之处，好生清净，如世外桃源一般。龚校长道：亏程书记挑了这块地方。忠礼问道：老师生活怎样？龚校长道：生活基本上无忧，此处虽无城市的喧闹，也没有尘世的分扰，终日清闲自在。

进了屋，忠礼坐下，龚老先生又道：常常想起乡下的生活，也经常惦记着你。今天算是我们爷俩有缘，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一瓶过年时程书记托人送来的好酒，平时我也不吃酒，今天我们爷俩弄两杯，就是没有菜子，只有一小袋花生米。龚老先生拿出酒，又用碟子盛上花生米，自嘲道：君子问酒不问菜。斟了，两人慢饮闲谈。忠礼道：先生进城两年有余，也不捎个信给我。学如道：我乃有罪之人，写个信给你容易，怕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几次写好了信，最终还是没有投到邮箱里，本以为今生再难见到你，不想在此相遇，实乃天意。几杯酒下肚，壮了怂人胆，两人便大发心中的不平，继而又开怀大笑，先生道：人生苦短，一切都会过眼云烟，只管当下纵酒放歌，无需顾及明日是否阴晴。师生二人尽情地推杯换盏，早已是半醉半醒。老先生问忠礼道：你是怎么摸到这儿的？忠礼道：队里进城装氨水的，明天上午才能轮到我们装船，大伙儿都进城玩去了，我就顺着运河堆向北一路闲逛，不想在这里遇见了先生。老先生笑道：缘分缘分。两人相谈甚欢，只饮到金乌西沉，忠礼方告辞，两人依依而别。老先生眼中含泪，伤感道：也许这是我们俩最后一次见面，经此一别，或成诀别。忠礼道：先生不必难过，我会再来看你的。老先生道：相隔一百多里，哪能那么容易过来看我的，我的身子每况愈下，说不定那天就倒下呢。老先生送至运河堆上，忠礼走了好远，回头望见先生还站在那里，遂挥了挥手，一阵心酸，泪水簌簌而下，扭头转身消失在上下班的人流之中。

忠礼本来就不胜酒力，加之没吃菜子，上了船几下子一晃，便把所喝的酒全都吐了，顿时头脑清醒了许多，只可惜糟蹋了几两上等的壶浆。金城他们刚好买了酒肉上船，问他在哪块喝的酒，忠礼道：在某处和龚校长一块喝的。金城道：哪个龚校长？忠礼道：就是在我们小学校做过校长的那个。金城道：你晓得他住处？找过去的？怪不得一个人单溜，生怕我们沾你的光。忠礼道：哪有呀，我瞎逛的，正好碰见了他。金城道：哪有这么巧的事？忠礼一本正经地说道：真是逗巧碰见的。众人听了唏嘘不已。

装氨水的是两条两吨二五的水泥船。今年春上，大队为进城装铵水专门去县里水泥制品厂购买的。每个生产队轮流着装，水泥船后舱尾有舵，中舱梁上有个圆洞，立杆拉帆。顺风扯帆，平风或逆风上岸拉纤，不好拉纤的地方，便用两把篙子撑。船尾有舱鼓，人在里面休息。船头砌个锅炝子，用于烧火做饭。每条船上四个男劳力。

金城等人买了酒肉上船，二墩子陈国民烧肉做饭。此人北集上人，旱鸭子不习水性，不会撑船，他是专门负责一天三顿的煮煮烧烧。肉烧青菜豆腐卜页，香味四溢，随风飘散出去，引得行人驻足于化肥厂码头观看，码头上有一路灯，金城他们就着路灯光吃肉喝酒。两天来，他们从家中出发，也没有什么菜子可带，一路上也少有集镇，急于赶行程，也不便于上岸买菜，只是吃着干饭，就着自家腌的咸菜，也是乍见肉菜，众人敞开肚皮大吃大喝。只见二墩子不任他人怎么劝，只是不吃肉也不喝酒，装了饭泡了汤，囫囵吃了两碗，便坐在一旁，看着他人吃喝。吃过晚饭，会计金城计算了晚饭的费用。一共花了十二块钱，每人平均一块五毛钱，二墩子急道：我又没吃肉没喝酒。金城问道：你喝没喝汤？二墩子道：汤是喝的。金城道：肉里的油水全都在汤里呢，吃肉认钱，喝汤也认钱。大伙儿听了大笑。二墩子懊糟不已，别人早已呼呼入睡，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想着，白白地花了钱，一个肉丁儿没尝着，个把月没尝肉味，早知如此，不如拖几块大肥肉过过瘾。明个儿如若再打平伙，定要多吃几块，把今晚的补起来。

第二天天亮，金城叫起二墩子，烧了早饭粥，大伙吃了早饭，正好挨着档了，装好氨水，起篙离开码头。二墩子对金城说道：不上岸买菜了？金城道：没工夫了，着急赶回去呢，不能耽误下个生产队。成美男人笑着说道：是不是昨个晚上上了当，今个儿想补起来？二墩子不语，呆立船头，金城道：你坐到不碍事的地方，不要影响别人撑船。顺水顺风，船很快到了二堡闸，靠在河岸边，生火造饭，还是老样子，煮饭炖咸菜。金城上岸到管理处，拿了过闸的号牌。大伙儿吃了中饭，等着闸上的大喇叭叫号。

忠礼几个人在船头掼起了扑克牌，五百分打对过，一局两块钱。金城道：要来就来真的。遂叫成美男人上岸，到船闸旁边的小菜场买了酒肉。金城说：哪个输了，不用你们拿现钱，走往来账。忠礼赢了一局，站起来让给金城道：昨个酒喝多了，到现在还头晕。金城道：干巴酒不能喝，伤头。忠礼去船尾，用吊桶打了水，捧起水洗了脸，顿觉清爽了许多。有条装氨水的船靠过来，船头有人说道：小大哥，我们把船靠在你们船旁？忠礼还未应声，船已靠了下来，带好缆绳。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过船上岸，说是上去领过闸的号牌。忠礼对船上的人道：听口音，你们也是柳泾公社的吧？有人道：前行二队的。忠礼道：我舅舅就是你们大队的，姓丁，大舅叫丁得财。那人道：晓得，是我们大队的贫协主任，丁主任油才大呢，看见狗走窝总能编个顺口溜。忠礼道：我二舅老实。见有船打帮过来，船头看闲的都到了船尾。虽然离家百十里远，但是遇到本公社的人，也觉亲切。那边船上有人问话：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忠礼道：昨个中上，今早才装的船。那人道：我们晚上才到。又有一人道：昨个下午，船闸出个事。晓得吧？成美男人道：下傍晚听说的，说有人突下闸塘子了。有老者道：跟我们一起过闸的，就在我们前面出闸塘子的，也是从下游过来装氨水的，出闸塘没多远，撞上对面开过来的机挂船，那个人呆嗲呆嗲的，站在船帮子上，两条船相撞，朝右一歪，他就掉下水了，先掉下去，一会儿头冒出水面的，船上人没抓住他又沉下去，就再也没漂起来。有人道：我就在他们后面，看得真切，后来听后面的船上人说是公家把他打捞上来的，捞上来人都硬了。老者道：走船的时候就是要注意，不能眼望四呆的，行船跑马三分命，眼一眨，老母鸡变老母鸭，我年轻的时候用过头二十年大船，晓得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