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5章 失败的滋味
“这样啊，那小子去那边了。”
距离温清海坠崖以来，这是罗烟说过的第一句话。
在从陀幕国斧凿崖回来之后，她将自己关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未与任何人见过面，就算苏太后来到【听潮殿】门口，她也没有出来。
一个月后，七月十五，鬼节。罗烟终于打开了听潮殿的大门，在看到她出来的时候，黑甲铁骑卫明立刻让人去通知了太后与【镇国侯】。
卫明是少有的一些留在宫中的黑甲铁骑了，剩下的人全都在这几年间，被各种理由调到了蜃楼国各地。有的被派到了村子的小衙门，有的被派到了边疆，有的被派到了茵藤国，有的甚至在离开皇宫之后便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那些铁骑的去向。
换上来的，是一些从来都没见过的生面孔。这些生面孔不过是一些普通的衙役或士兵，并没有什么战斗力——在卫明的眼中，比起黑甲铁骑来说，普通士兵和衙役以及平民百姓基本都是同一类型的，没有什么区别。
留下来的人也有不少像卫明一样对此事好奇的，毕竟将强大的战力换走，留下来的都是一些不怎么能打的家伙——看那个小衙役，穿着铁骑的黑色铁甲甚至连路都走不利索。
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战斗力？
不过好奇归好奇，这是皇帝的命令，他们只需要服从就好。黑甲铁骑们无一不是战场上因为滥杀无辜平民百姓、将要被以军法处以极刑之人，是皇帝将他们赦免下来，给了他们第二次的生命。
所以对他们来说，皇帝的命令就是天，用自己这本该死去的人生为皇帝尽忠，便是他们唯一的准则。
更何况，皇帝还答应他们，若在黑甲铁骑中服役超过十五年的话，每个人都有一次离开的机会。若他们打算离开，皇帝会亲自给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找地方安度余生，甚至还会照顾他们的家小。
这些优渥的条件唯一的代价，便是他们的忠诚——他们可以滥杀无辜，可以无视律法，可以犯下任何错误——只要这些事，是在皇帝的命令之下。
就连现在的黑甲铁骑大统领谢虎也是这样，本来谢虎是一名江湖武夫，被武晨皇罗峰招募之后，因为某件事，一个人屠了敌国一整个村子手无寸铁的百姓，后来被编入了黑甲铁骑，才慢慢地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上。
谢虎是卫明最尊敬的人，因为谢虎早虽然已过了服役的年龄，但为了报答罗峰的知遇之恩，却还是选择留在皇帝的身边效命，这无疑是忠诚的体现。不仅如此，还因为他强悍的战力。
据说，在蜃楼国中，武皇之下第一人便是谢虎。
甚至比起【四杰】也毫不逊色。
卫明也想像他一样，成为皇帝的左右手——他就是这样做的，并且离目标越来越近，年仅三十二岁便被编入了罗烟的贴身卫队之一，赐姓【卫】，是除了谢虎之外，罗烟最欣赏的黑甲铁骑。
他以此为骄傲，但现在却感到了一丝挫败——自己的陛下从【听潮殿】走出来的时候看起来十分憔悴，身为重臣却无法为主子分忧，这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可陛下从回宫之后便一句话都不说，连太后和她的弟弟罗巅都不见，也不知道在屋子里干什么。现在她出来了，卫明赶紧先跪了下来，恭敬地说道：“陛下……太后她……。”
罗烟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随后便直接去了【长生殿】。卫明跟在了后面，他遣开了周围所有的侍从、侍卫和侍女，只有自己一个人跟着。
他从陛下的眼中，看到了杀意，无边的杀意。若是别人伺候在身边，难免会因为恐惧而出什么错。这种时候，他必须亲自跟在左右才行。
尤其是现在大多数黑甲铁骑都不知所踪的情况下。
来到【长生殿】门口，卫明向往常一样站在了门外——他怕自己身上的凶气坏了一家三口团聚的气氛。
可当他驻足的时候，罗烟却回过头来，给了他一个眼神。
卫明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的陛下，正在邀请他一起进去。
这是何等的殊荣！在他任职期间，除了谢虎大统领之外，还没有一个黑甲铁骑进过【长生殿】！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铁甲，将兵器规规矩矩地放在了门口，卫明跟着走了进去。【长生殿】中，苏太后和罗巅已经到了，还没等陛下说话，苏太后便开口问道：“烟儿……那温清海，真的死了？”
罗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姐，”罗巅看了一眼跪在一边的卫明，目光又挪回了姐姐的身上，“你……没事吧。”
罗烟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她的身上处处缠着绷带，明显是和人进行了一场恶战。苏太后和罗巅不知道她身上的伤是哪来的，罗烟似乎看出了二人眼中的担心，摇头示意他们不必介怀，接着慢慢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中，拿起茶碗喝了口水。
她做好了倾听的准备，自己出宫这短时间，肯定也发生了不少事，不然母亲和弟弟不会那么频繁地来门口找自己。可她实在是没什么心情给出回应——斧凿崖的挫败感至今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这是她人生之中第一次失败，从未败过的罗烟头一次尝到了这种滋味——
原来温清海那小子，一直都在品味这样的感觉么？这还真是令人难以释怀——这是一个多月以来，罗烟思考过的最多的一件事。
罗巅看出了姐姐倾听的意思，沉吟了一下，他决定先从最重要的一件事说起：“姐，罗洪他……失踪了。”
他没有避讳卫明，本来这种事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但既然姐姐将卫明带了进来，那便自有她的道理。
“这样啊……”罗烟拿着茶碗的手顿了顿，紧接着幽幽叹息一声，说出了这一个月一来的第一句话，“……那小子，去那边了啊。”
罗巅的【百花丛】早已查出罗洪与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有联系，在长时间的跟踪追查之后，罗巅确定了罗洪联系的那些人，正是【山海图】的人。
之前罗烟去找罗洪，是她的一意孤行。因为罗巅的意思是，先不要打草惊蛇，好好地将他监视起来，或许能找到一些关于【山海图】的蛛丝马迹。
但罗烟却第一次没有照着弟弟的意思来做，而是亲自去找了罗洪，还将她们小时候玩过的琉璃弹珠带了过去，希望他的弟弟能悬崖勒马，不要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不管罗洪怎么想，罗烟还是很在乎她们姐弟几人的感情的，有道是身处皇位孤家寡人，为了保住自己的皇座，哪怕是亲兄弟都要防着。但偏偏罗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她只会打仗，并非安邦之才，是因为身不由己才坐到了皇帝的位置上。
成为皇帝之后，她的眼中只剩下了江山和百姓，罗洪，也是其中一人。
她希望劝罗洪回头，没想到却落得一个这样的结局。
他离自己而去，大概也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吧——罗烟刚刚从【听潮殿】出来，便迎来了人生中第二次的失败。
她失去了一个亲人。而这个曾经如此要好的亲人，如今却站在了与她对立的位置上。
“姐，你……”“人各有志，罢了。”罗烟阻止了罗巅的安慰，有些事，安慰也没什么用的，“罗巅，朕要你帮朕做一件事。”
“姐你说。”
“朕要这天下，要做第二个【始皇帝】。”罗烟平静地说道，虽然如此，但在场的所有人，都从这句平静的话中，听出了如海啸般不可一世的霸气，“罗巅，你想想办法，帮朕得到它。”
“姐，我想知道理由。”姐姐这样说虽然让他很高兴，但他还是要知道姐姐的目的。
打下江山容易，但如果姐姐只是为了复仇的话，那对未来的天下没有任何好处。
“理由么……”罗烟叹了口气，目光望向了正对着自己座位的兵器架，在那个架子上，放着已经断为三截的【龙脊】。
凝视了一会儿，她慢慢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冰冷的铁杖。听弟弟说，这把绝世神兵曾经断过一次，那是在温清海那小子替自己治水的时候，面对着上百的难民劳工以身作障以命相护，凭借一把铁杖拦住了无数飞来的碎石，最终这间兵器无法再承受任何飞石的打击断为了两截。
可即使如此，那名倔强的少年却从未想过退后一步。
一如当日在斧凿崖上一般。
“……修桦她，知道了么？”
“没敢告诉那丫头。”苏太后也叹了口气，一提到这件事，她就唏嘘不已。这两口子从小就尝遍了人间百味，好不容易解开误会走上了正途，这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却已是阴阳两隔。
说实话，苏太后还真的有些喜欢这对小冤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