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43章 破军
刘綎是名勇将,喜好冲锋陷阵、亲自抡着大刀砍人,但他不是傻子,见缅军如潮水一般涌来,强行压下冲阵的念头,指挥着明军排布阵形,队列严整的与缅军接战。
这是他当年鼻孔朝天时被俞大猷亲自吊打而得来的宝贵经验——纪律比勇气更可靠。
先以轻炮和火铳轮番轰击,那几只战象太过显眼,自然遭到了明军重点照顾,神射手射瞎了它们的双眼,惊得它们乱窜乱跑,直到被象夫杀死,缅甸人最具威力的武器,却没有发挥丝毫作用,反而成了践踏他们自己军阵的杀器。
紧接着便是如林的长矛排出数十个方阵,改良型的西班牙大方阵,长矛形成棱堡,如同乌龟壳一般坚硬,缺乏火炮的缅军根本无从下手,缅军的骑兵还尝试着纵马冲击,损失惨重却毫无战果,只能在外围跑马壮壮声势,或者干脆下马加入步兵队伍中步战围攻。
缅军的步兵蜂拥而上,他们也是勇敢的战士,面对寒光闪闪的长矛阵一点也不慌乱,弓手抛射箭矢干扰明军阵列,步兵则涌在明军阵前,嘶嚎着挥舞战刀短斧冲击着明军阵形,更多的则用长矛、镗把等长兵器在外围乱砸乱捅,为冲阵的勇士提供掩护。
明军装备精良、人人甲胄齐全,面对人数众多的敌人在搏战之中却一点不落下风,长矛手没有一丝慌乱,机械一般的不停捅刺,他们训练有素,平日里每日练习的都是如何有效刺穿敌人的要害,一次刺击便取走一条性命,阵前铺满了缅军的尸体。
藤牌手则填补着长矛阵的缝隙,为长矛手提供掩护,将突入阵中的敌人挤出去。
他们和北方新军的藤牌手不同,腰间插着三四把自购的短铳,面对仗着一腔血勇冲上来的缅军勇士,掏出短铳劈里啪啦的轮番轰击,射光子弹便扔在地上,抽出腰刀混入战团,被短铳轰得胆颤心惊的缅军勇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纷纷被赶出阵去。
一方仗着人多勇悍,一方纪律严明、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两边斗了个旗鼓相当。
刘綎一直混在阵中,按耐住性子悄悄寻找着那名缅军统帅,他们毕竟人少,虽然自己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击溃这三万缅军,但时间拖长了本部难免会有不少损伤,而刘綎猜透了这支缅军的来路,心里浮现出另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要实现那个计划,这四千锐卒每一个的性命都宝贵无比,容不得他挥霍。
所以干掉那名缅军的统帅,就成了快速结束这场战斗的唯一方法。
但那缅军统帅很鸡贼,躲在乱军之中就是不露脸,刘綎找了半天也没见到他人影,形势却一点点恶劣下去。
好在勃固城中的陈璘不会作壁上观,努力为他创造着机会。
明军的炮队重新布好重炮,里卡多还带着人从战船上卸下更多的火炮,尝试用炮火持续不断的轰击切断缅军进攻的队伍,而陈璘则组织船员和马来辅兵,纠集了数千人的大阵,高举着招展的旌旗向战场逼了过来。
缅军不得不分出人去应付他们,围攻刘綎的缅军队伍霎时间薄弱起来,那名一直藏着的缅军统帅也露出身影。
刘綎面上一喜,冲着身旁的亲兵吼了两声,亲兵分散传令,不一会儿军阵中便响起急促的鼓点,各队木哨也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原本严整的大方阵轰然解散,明军飞速改换阵形,11人凑成一个小队,藤牌抵前、长矛随后并护卫两翼、火铳手最后,向缅军发起了反冲击,两股潮水撞在了一起。
缅军哪里能想到人少的明军竟然敢弃守转攻,一时无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攻势也凌乱了起来,这改良的鸳鸯阵最擅长的便是对付毫无纪律的散兵游勇,一时间战场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明军如同压路机一般,一路碾过,只剩下满地的尸体。
缅军统帅见军队有崩溃的趋势,只能站了出来,领着亲卫四处弹压,大喊大嚷的组织缅军重整队伍,为了让缅军看清楚自己的身影,甚至又冒险骑回了那头高大的战象。
这让刘綎也看了个真切,哈哈一笑,大吼一声,提着大刀便冲向那名缅军统帅,亲兵赶紧提着藤牌跟上掩护,缅军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敢孤身冲阵,一时没反应过来,刘綎大刀轮转如飞,亲兵用短铳四处乱射,所向披靡,冲垮了当面的数百名猝不及防缅军,直接杀到那名缅军统帅的面前。
那名统帅反应不慢,喝令象夫操纵着战象向刘綎直冲而来,但刘綎早有准备,侧身一闪,大喝一声挥刀砍下,锋利的大刀将象鼻一刀两断,痛得它高高站起、哀嚎不止,刘綎趁机滚入其腹下,一刀砍进它后腿之中,紧接着又是一刀砍在同一个地方,将战象的后腿斩断。
战象轰然倒地,那名统帅反应极快,在战象倒地的一瞬间便从象背上跳了下来,就势一滚躲开刘綎,他知道自己不是刘綎的对手,根本没有与刘綎对战搏斗的心思,身子还没完全爬起来,便手脚并用的往缅军军阵里钻,缅军也反应了过来,数百人涌上来救护主帅。
刘綎又不是傻子,如此情况怎么可能硬冲?当即勒住队伍,一边高喊着“缅军主将已死!”一边指挥亲军摸出震天雷点燃投掷,试图炸开一条道路、继续追杀那名缅军统帅。
此次攻打缅甸,明军带了不少会缅甸话的土民做翻译,刘綎军中自然也不少,听到刘綎的喊声当即默契的用缅甸话嚷嚷着“主帅被杀”,缅军不少军士都看到战象被砍翻、主帅不知所踪,本就人心惶惶,当下听信了谣言,顿时士气大挫,不少军卒丢盔弃甲的逃跑起来,缅军一时有了崩溃的趋势。
那名缅军统帅本来准备借着军阵的掩护与刘綎等人拉开距离,继续组织军队抵抗,却被刘綎和明军突如其来的震天雷炸得抱头鼠窜,刘綎紧追不舍,他只能逃窜保命,根本没法整顿军阵、继续指挥。
缅军失去指挥顿时大乱,在炮火的持续打击和陈璘所部的攻击下终于是全军崩溃了。
那名缅军统帅也是干脆,见事不可为,当即抢了匹战马,领着数百名骑兵逃离了战场,钻进了山脉密林之中,顷刻间不见了身影。
“娘的,这狗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刘綎没有剁下那名统帅的人头,心中一阵郁闷,只能恨恨的破口大骂,郁闷的回到指挥位置指挥着明军追杀溃败的缅军。
主将带头逃跑,缅甸军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纷纷转身就逃,数万人漫无目的的四散奔逃,恐慌的情绪犹如强效的传染病一般在短短的时间内席卷了整个军队,漫山遍野都是逃跑的缅甸军卒,在明军骑兵和步队的追击下慌不择路、推攘踩踏,甚至把刀枪对准了自己的战友,呼喊嚎泣着夺路而逃。
明军到底还是对地形不熟悉,不敢追进密林山脉之中,只能追逐着道路上的缅甸军,缅甸军卒没有傻子,见状纷纷钻入山林之中,倒确实有不少军士逃出生天,向着东吁城溃去。
陈璘快马赶了上来,用马鞭拍了拍刘綎的肩膀,哈哈笑道:“刘大刀!你立下大功了!四千人击溃三万人,自万历四年开战以来大战无数,这场大捷定能排得上号。”
笑完,陈璘却见刘綎满身污血,顿时眉头一皱,语气立马严肃了起来:“你这厮又亲自陷阵冲锋了?俞总兵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自陷险地,你是一点没听进去啊!看你回去,俞总兵怎么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立下大功回去,俞阿伯就不能拿我怎样!”刘綎一点不在意,哈哈大笑,指了指缅军溃败逃跑的方向:“陈副将,末将要率军衔尾追杀,直扑东吁,劳您备好粮草弹药,拨一支炮队与末将。”
陈璘吓了一跳,怒道:“开什么玩笑?东吁乃缅甸国都、守备森严,靠你这四千人能打下来?再说了,你孤军深入内陆,一旦战事不利,恐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啊!”
“能打下来,因为东吁没兵了!”刘綎哈哈一笑,踢了踢地上的一具尸体:“这三万缅军应当是东吁城左近能够调动的所有兵卒,勃固往北便是东吁城、往东便是蛮王莽应龙大军的屁股,又是缅甸旧都、佛郎机人走私军火的重要港口,想来若非此地紧要,他们恐怕也不会被抽调而来增援,而今被我等以少胜多一战击溃,东吁必然人人惊惶、个个丧胆。”
“南洋水师一直沿海抄掠,从未深入内陆,缅甸人绝对想不到这三万大军会被我等击溃,城中留守的军兵必然不多,又全是惊弓之鸟,正是我等夺取东吁的最佳战机!只要我大军出其不意出现在东吁城下,那些吓破胆的缅军,再多也不过是待宰的猴子罢了。”
“再者说,那缅军的统帅不简单,头脑聪明、行事干脆,我等此战得胜,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见我军人少,轻敌而已,下次临战可再无此优势,若不能趁此良机尾随追杀,杀他个措手不及,时间拖得长了,他必然能稳定东吁城、整顿出一支大军来,到时候我等不说夺取东吁,连这勃固也呆不住,只能如往常一般在海上游荡!”
陈璘沉默了,他也是一名宿将,自然看得清楚如今的局势,东吁城不单单是缅甸的国都,也是缅甸军队的粮草、军备集散之地,莽应龙统领的二十万大军,全靠东吁的粮草军备输送供应,若东吁被攻陷,正在怒江与俞大猷统领的南洋新军隔江对峙的缅军立刻会面临断粮的危机。
这二十万缅军已经是莽应龙全部的家底,他们溃败,莽应龙再也不可能拉起另一支大军对抗明军的围攻,这场征缅之战将以大明的彻底胜利而告终。
这是一个可以扭转战局的战机,转瞬即逝、诱人无比,也危险无比。
刘綎的部下不过四千人,加上马来辅军和南洋水师能动用的船员也不过近万人,人数实在太少了,脱离了水师的辅助,孤军深入内陆,极有可能陷入数倍于己的敌人围攻之中,敌人熟悉地形气候,也不缺敢战善战的精兵强将,一招不慎就可能全军覆没。
而且东吁如此重要,刘綎袭占东吁,必然会遭到周围缅军,乃至莽应龙的缅军主力的疯狂围攻,就靠着刘綎这几千号人,没有舰炮的支援困守孤城,根本就是九死一生。
刘綎见陈璘一直皱着眉犹豫,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要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反正末将是去定了,陈参将若是怂了便呆在勃固,静候末将佳音便是。”
陈璘瞪了刘綎一眼,知道这家伙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有火炮去攻打东吁城就是送死,刘綎是勇将不是傻子。
抬头扫了一眼漫山遍野的缅甸溃兵,陈璘低着头长思起来,还是觉得刘綎说得对,战机难寻,缅甸军吓破了胆,此事确实是个攻占东吁、改变战局的良机。
陈璘长叹一口气,冲一直死死盯着他的刘綎说道:“刘大刀,我让里教官跟着你,炮手都选最好的给你,水师船员和马来人,我应该可以挤出两千精锐给你,你去领军攻陷东吁!”
“我会在勃固城设立防御,若突袭之事不顺,千万不要恋战,立刻统军退回勃固,我们再寻良机便是。”
“若是你当真攻陷了东吁城,一定要快马传递消息与我,我好上报俞总兵,与他协调行动、求他抽调精干兵力支援你。”
“总之,万万不要恋战弄险,见到情势不好要知道跑路,只要你们能安全回来,便是最大的胜利!”
刘綎嘿嘿一笑,将大刀扛在肩上:“安心吧,末将不会莽撞的,过几日,请你在东吁城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