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72章 风波
钱家洞村支移的粮钱被劫，被杀十余人的事传出，各方反应自有不同。
正如马扩所说，河北两路防卫松散，自伐辽之后，朝廷又为了肢解西军，将本就为数不多的西军分散屯驻各地，就好像将一把芝麻洒进大海一般，各州县仅凭保甲乡兵维持治安，州县交界处更是沦为三不管之处，给盗匪提供了巨大的生存空间，加之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破产农民层出不穷，上山落草为寇的农民并没有在方腊起义失败后的血腥镇压带来的恐怖记忆下减少，反而与日俱增，官府根本就是抓之不尽，越抓越多。
消息传到井陉、赞皇、元氏三县，案发在封龙山，那是井陉的地界，死的是赞皇县的人，兼着知县的天威军使种师闵率倒是即刻派人前往现场勘验，赞皇知县也派了衙役仵作，宋代的“军”并非专指军队，而是军事体系的行政机构名，属于与县平级的行政机构，往往军使就兼着知县，王安石变法之后，正军大量裁撤，更是使得遍布全国的某某军名存实亡，十有八九只有名号，却无驻军。
井陉军事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天威军一直是扼守沟通太行山东西两侧交通的军事要塞，在第一次伐辽失败后，河北防务更是被乌烟瘴气的宣抚司搞得支离破碎，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虽被贬，却还是在进行布下了其亲弟种师闵，率一千西军驻守天威军这一重要军事据点，老将军一心为国，着实令人感佩。
为避免五代时期藩镇化的出现，宋朝施行着严格的军政分离，这也就造成了税赋异地调拨的怪现象，本来井陉县的税赋就已够驻军粮饷，但正是这个制度才使得驻军用度需临县支移，不仅造成民间赋税的增加，驻军的粮饷还时常因为类似的事件无法确保及时足额。
勘察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歹人劫道杀人，但至于是哪里的强人却不好说，封龙山地处井陉、元氏、赞皇三县交界，正经属于三不管，山中多有盗匪、莠民，剪径劫道时有发生，虽报说是山南桃花寨所为，但人证物证不全，却是无法定夺。而井陉和赞皇两县的主事争论的倒不是案件归谁，如何侦办，焦点却全在这失去的四车钱粮究竟由哪方承担上。
按赞皇知县的说法，钱家洞的税赋已实收送入井陉境内，虽未交割却是井陉的治安不好，所以丢失，责任应当井陉承担，加之此次死了十六条人命，两人失踪，
县里恐村民生变，还要着力安抚。而种师闵则一口咬定尚未交割，要求赞皇县补齐军需。
两家老爷把文书都往上递，到了真定安抚使刘鞈那里，种师闵又写了文书到成德军节度使那里，但两家大人都是走的宣抚司童贯大人的门路，作为西军分化离间尚显不足，而对于种师道的亲弟弟种师闵就只剩下打压了，向天威军下了个自行剿抚境内盗匪的命令，对着税赋的官司却只字不提，这桩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自行剿抚，自行剿抚，这是什么混账命令！子充，你当真执意要收编这些山中盗匪？”种师闵把手里的一纸愤怒地晃了晃说道。
“将军，想必不用我说，您也明了这北方的防务到底败坏到何等程度，昔年小子往来辽金，深知金人猛恶，旦夕灭辽，势将成为我朝大患，山西河北两线必迎其锋锐，现在宣抚司被童贯他们把着，麾下无兵无将，下辖唯有太原府张孝纯、真定府刘鞈、和燕山府郭药师三支兵马，张孝纯虽有被称作边才，却外宽内窄，城府极深，只知太原，却不通全局，刘鞈虽也有才，但自入童贯幕府，私心太重，日久恐与我等有嫌隙，真定之兵虽可用，却仅能自保，最可虑却是燕山的常胜军。”马扩说着摇了摇头，整顿北方防务，预防金人入侵，在他看来是此间头等大事，为此他往来奔走，却收效甚微，但他还在以他的方式努力着，与民间力量合作是他认定的正确方向。他出生西军，世代从军，也是西军将门之后，与种师闵自是相熟，他欲往西山和尚洞与河北豪杰张关羽会面，路过天威军，特意看望种师闵。
马扩顿了顿收拾下心情，接着道：“今年小子在宣抚司遍走河北，着实认识了一些人物知道些虚实，方知这草莽中藏龙卧虎，诸豪杰者如韦寿铨、张关羽、赵杰、石子明等，这些英雄多出生于辽地，受尽番邦欺压，奋起反抗，再与金人抗争，辗转归国，又不受朝廷倚重，只得结寨自保，其人多有忠义之士，善加引导其力量不容小觑，为福为祸往往也只在一念之间。”
“子充所言甚是有礼。”听了马扩的解说，种师闵点了点头，停了片刻又摇了摇头说道：“只怕这要困难重重，这方腊、梁山匪刚才剿灭的几天，朝堂上正忌讳这‘匪’字，此时目前只能做却不能说，如若终将有一日，金兵南侵，这样的队伍又缺了大义名分，终究还是要朝廷应允支持才能成事。”
“闵叔说得是，但大丈夫但求问心无愧，小子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这桃花寨你可认得？”种师闵问道。
“倒是听人说起过，据说头领是个武艺高强的女子，也是由辽国而来，只不过尚未有机会联络。”
“那你看是否可上山查明此事？”种师闵征求着马扩的意见，指了指案上的公文。
“小侄可前往查探。”马扩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
……
对于官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钱家洞村里可是炸开了锅，失了粮饷税赋，死了村里的乡兵，县衙门前跪了一堆喊冤叫屈的村民，县尉手下也就百来号乡兵，说来还不如有些村庄乡兵多，不知深浅，又在井陉境内，不想管也管不了，知县只得免了再征税赋，算是官府名义上是给抚恤的，恩威并施地强自把这事压下。
安定人心，抚恤死者家属的重担自然又落到了钱怀仁身上，还是要村里自己解决，照例还是村里摊派，给予各家抚恤，会上钱怀礼又跳将出来，表示这押运本是由梁家负责，出了事也应由梁家来承担，现下赵峥自己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钱怀仁哪里忍心把这责任再推给梁家，由他主持众乡佬方才否决了钱怀礼的提议。
领回尸首的村民，家家办起丧事，一片愁云惨淡，哭声一片，好几家失了当家劳力，免不得破产的厄运，公社和梁家更是人心惶惶，众人对赵峥的感情还是真挚的，张大彪为首的一伙青壮，力主武装报复，吵着要打上桃花寨寻仇，被苟延年和梁老爹好说歹说方才压下，好在赵峥暂算失踪，仅存的这点希望支撑着梁老爹和苟延年维系着难能可贵的局面，对于一同遇害的乡兵家庭也是尽力提供帮扶。
大名府大李庄内，刚刚送走邱家庄的管事，李宪面沉似水地坐在堂上。
“爹爹，这桃花寨端是可恶，竟不顾我家脸面，连我们的人都敢杀！”李彪怒气冲冲道。
“这伙辽人确实不知轻重。”李宪沉吟道，随着燕云收复，这一年来河北境内突然间冒出好些伙人来，实有打破绿林格局的趋势，为此作为河北绿林魁首的李宪也没少费周章。
“这些人坏了道上规矩，再不管束恐怕弟兄们要不服了。爹爹，您就下令，让我带人过去把那山头平了，也好给别人打个样，我们李家可不是谁都可以欺辱的。”李彪请命道。
“打，打，打，你就知道打打杀杀。虚实不明，怎么个打法？你要总是这般，叫我往后怎么把这家业托付给你？”李宪责备道。
“可是，爹爹，这次那梁家大郎也折进去了，往后这生意还怎么做？这仇就不报了吗？”李彪兀自愤愤然嘟囔道。
“这等刘先生回来，再商量定夺吧，你现在再派得力的人手，到封龙山去详加查探，那边地界有本事有胆量劫道的也不止桃花寨一处人马，那邱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咱需防着有人冒名行事。”
“是。”
……
赵峥正蜷着身子在木笼里打盹，被关了三天，茶饭虽然粗陋，却是不缺，就是便溺都有人盯着，木笼狭小，格外难受，看来自己是做了肉票，赵峥倒是定下心来，料想自己性命无忧，就等着跟这寨主讨价还价了。
房门“哗啦”从外面被打开，有人端来一个坐墩，又搬来几案。一名侍女模样的女孩，端来一套茶壶茶杯放在案上。
赵峥见状，想是正主要来了，在笼里抱膝坐起身来。
不一会儿，铁梨花一身素白劲装走了进来，看也不看赵峥一眼，坐到墩上，倒了一盏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你能不能先把我放出来，老子腰都快断了！”赵峥隔着栅栏叫道。
铁梨花妙目瞥了他一眼，却是不理，三根葱段般的玉指捻着茶盏，欣赏起上面精巧的纹饰来。
“你们是什么人，绿林道上的吗？我跟大名府李大官人可是有交情的，干嘛救我？救了我又为何关着我？”
铁梨花还是不理他。
“大美人儿，大美人儿，你倒是说话呀。”赵峥到了这个时代，还没被人这般无视过，他又不知女人叫什么，随口叫道。
“嘭”地一声，铁梨花飞起一脚踹在木笼上，结实的木笼加上赵峥，少说也有三百来斤，被女人一脚踹得晃了一晃，吓了赵峥一跳。
这女人真是霸道，赵峥心想，嘴上叫道：“臭婆娘，你要干嘛？”
铁梨花秀眉一皱，起身又要踹来，嘴里喝道：“乱叫什么！”
“别，别，别……”赵峥嘴里连叫，“我叫你大美人你便踹我，那就只好骂你了，怎的你这也踹我。”
铁梨花噗嗤一声，被他气笑了，坐回身子，冷冷道：“这里是桃花寨，我是寨主铁娘子。”
“啊，原来是‘娘子’啊，相公有礼了。”赵峥心里气她蛮横，忍不住讨起了了嘴上便宜。
“呸！铁娘子！你这厮油嘴滑舌，定不是好人。”铁梨花哪里听不出来，顿时变色，作势又要来踢。
“诶诶诶，女英雄，女豪杰，小人错了，知错了！”吓得赵峥只叫，双手乱摆。
铁梨花见他滑稽模样，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先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峥见铁梨花并无恶意的样子，终于算说起话来，又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便把自己的情况如实相告了。这几天铁梨花也没闲着，让铁辉扮做游方道士，去了趟钱家洞，把赵峥的底细也打听了七七八八，听赵峥没有说谎，铁梨花点了点头。
“你义助辽民这一节，我救你一命也还值当。”
赵峥一听心叫有门，赶紧道：“那你还不赶紧把我放了，让我回去，我若是不在回头他们生活又没了着落这可怎办？”
“大不了把他们都接上山来。”铁梨花淡淡道。
“我去，我们好好良民不做，奈何做贼啊，姑奶奶，你行行好，高抬贵手吧。”赵峥心里一凉，拉长着脸哀求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