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胡神婆，请留下（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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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论歙县哪家宅子最阔绰，汪秉仁的宅院莫属。三开间门廊，黛瓦飞檐。大门前立着一对一人高的石狮子，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金灿灿的大字“亦兴山庄”。

太阳当空，胡兴兴眯着眼望着门楼，啧啧感叹道：“真够气派。”她一巴掌拍在汪承庆的胸脯上，“喂，你小子有福了，姐姐我赚了钱请你喝酒。我呢不计前嫌，之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吧。”

汪承庆摸着胸口，脸上很不好看，“一身蛮力，看你怎么嫁出去！”胡兴兴扬起眉毛，不以为意，“切，我还不稀罕呢。端茶送水、洗衣煮饭的福气，送给你比较好。”

“谢谢。”汪承庆把挎包塞到胡兴兴手里，郑重地表达了谢意，朝大门走去。

“喂，等等我啊。”胡兴兴赶紧跟上去。

汪承庆叩响金狮门环，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脸色黝黑的门房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两人，“谁呀？你们要干嘛，没事儿别乱敲门。”

胡兴兴正要理论一番，被汪承庆按住。他弯腰作揖，“先生，听闻汪老太太身体抱恙，我们此番前来，是为汪老太太驱邪的。”

她骄傲地昂头，“神仙胡兴兴出马，妖邪在劫难逃。”

门夫悻悻的说道：“来来去去多少人，没一个人中用。你们胆大，就去试试吧。我家老爷绝不轻饶哄骗他的人。”

胡兴兴干捉妖驱邪的活路早已四五年，她跟着爷爷捉了不少恶鬼和山魈妖精。此刻，她粉脸含笑，脑海里想着金银珠宝，胸有成竹，“放心吧，大爷。等我治好老太太，你家老爷肯定重重赏钱。”

“那我提前祝贺你们。”门房通报后回来，领着两人迈进汪宅大门。

胡兴兴忘记自己走过几道门，弯弯绕绕、一间套一间的房子，搞得她晕头转向。她伸进包里摸铜铃，铜铃无声，看来暂时没什么问题。终于，他们来到偏厅。海南黄花梨木做的桌椅，桌上左边摆着一面镜子，右边摆着一个三阳开泰花纹的粉彩花瓶，中间笨重的西洋摆钟转动着指针。西洋钟价值不菲，表面鎏金，金光闪闪。钟盘周围镶嵌了一圈亮钻，上方有一块壁奁，镶有红绿宝石的金笼子关着一只布谷鸟。在钟的顶端，一个西洋天使立着，微风吹动她的裙带。

胡兴兴数着钟上的闪光石头，总觉得手里少了把瓜子。当她数到第85颗，汪秉仁这才姗姗来迟。大富商就是大富商，管家模样的人在前面开路，一个小厮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他不慌不忙地踱步而来，那双鹰眼云淡风轻，发怒时逼得人瞬间噤声，大气不敢出。他穿着一身绣着团龙纹暗花的黑色长袍，外罩马褂。他看上去五十多岁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两个丫鬟端来热茶和茶点，正忙着张罗。

汪秉仁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碗，徐徐吹气，“请。”

管家邀请两人到一边的椅子坐，胡兴兴摆摆手，“我们不是来喝茶的。”

汪承庆连忙解释，“族长，我是汪承庆，家里做小本生意的。听闻令堂身体抱恙，久治不愈。这位神婆想替您分担解忧。”

胡兴兴吹牛不打草稿，夸起自己来文思如泉，“汪先生，我叫胡兴兴，从安庆来的。别看我年纪小，其实啊我杀死的妖魔鬼怪，比普通人吃的鱼还多。吊死鬼饿死鬼淹死鬼，狐妖蛇妖鸟精，见了我四处逃命。前天，我还替汪承庆家消灭了一只鲤鱼精呢。

汪秉仁放下茶碗，“哦，母亲年岁已高，经不起折腾。我这个做儿子的，一定要先看看你的真本事。”

“汪先生，你6岁跌到河塘里，老太太跳下去救你，落下了病根。8岁时玩火，不小心烧了厨房，手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烫的。事后，老太太罚你在父亲的牌位前跪了一夜……”

“行了，胡神婆。你留下来，直到我母亲康复为止。丑话说在前面，若你敢折腾她，我可不是吃素的。”

胡兴兴正要一口答应，却听见汪承庆抢先说道，“族长，她这人毛毛躁躁的，自由惯了，住在贵府绝不会守规矩的。不如，你让她早上8点来，晚上6点走。”

汪秉仁不解，“你紧张什么？胡神婆不拘小节，无妨。汪某向来礼待能人异士。”

胡兴兴嫌汪承庆碍事，伸手推他的后背，“哎呀，你不是还有急事吗？赶紧走吧。”他偏偏不走，“胡兴兴你晚上必须回来，娘等你吃饭呢。”

老了老了，年轻人的把戏，拉拉扯扯。汪秉仁摇摇头，“胡神婆，今天是第一天，晚上你就回家吧。”

汪承庆连忙说道：“听见没有，晚上回来。”

胡兴兴白了他一眼，“没有！”

汪承庆这才告别汪府，去找戴奕安。

胡兴兴跟着汪秉仁和管家，来到老太太的房间。满顶花雕床像一个大盒子把她装住了，她瘦小的身材像一根火柴。丫鬟们七手八脚地让老太太躺下，可老太太四肢扑腾，执意起床。“老夫人，你一夜没睡了，休息一下吧。”丫鬟们根本按不住她。众人只听她对着空气乱喊，“妖精！妖精！我要打死妖精。儿啊，你在哪里？”

汪秉仁让丫鬟们退下，握住老太太的手，“娘，儿子回来了。你看看我。”老太太傻呵呵地咧开嘴，露出几颗黄牙，“儿啊，我的儿啊。”突然，她慈爱的面孔变得凶狠戾气，她抽出手扇了汪秉仁一巴掌，响亮的声音让整间屋子安静了。

“哪里来的死老头，臭不要脸乱认娘。我儿子才5岁哩！”

“娘，你儿子只有5岁。我该死，不该骗你。”汪秉仁是个狠人，“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下左脸右脸都扯平了。红通通的脸颊，像年画娃娃。

汪秉仁弓着背，满怀期待地望着老太太，轻声哄道：“娘，神婆来了，她来给你治病。你一定要好起来，认出儿子啊。”说罢，他起身，板着脸向胡兴兴招手，“快来。”

“好好好，汪先生。”胡兴兴背着粗布挎包，一屁股坐到床边。她掏出铃铛，铃铛像死了一样，一声不吭。

没有妖气。

她抓住老太太的手腕，感到一丝冰凉。她又去摸额头，老太太缩着脖子不让摸，“我怕，儿啊，我怕。”

“娘，我在这里。乖，你让神婆好好瞧瞧。”

胡兴兴有些不解，“汪先生，令堂病了多久了？有什么症状？”汪秉仁抬手，穿粉布衣服的丫鬟说话了。

“老太太病了十五六年了，以前时好时坏。越往后，脑袋越不清醒了。最近两年连老爷都认不出来了。从去年夏天开始，她病得更严重了。老太太本来腿不好，突然间健步如飞，力大如牛，我们根本招架不住。她不喝药，饭也吃得少。整夜不睡，精神却我们年轻人都好。我们分三班照顾老太太，现在是第二班了。”

“去年夏天，贵府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吧，我想不出来。”

胡兴兴站起来退了几步，抛出一张黄底朱字的符箓。她念着咒语，符箓燃起蓝火，飘在半空中。火越燃越响，只听噼里啪啦的声音搔动耳膜。老太太的喉咙里发出怪叫，“咕咕——咕咕——”丫鬟们尖声叫起来，嗓子几乎快劈叉了。有人腿软瘫倒在地，有人蹦得老高，等她们回过神来，全都不要命地往门口跑。

“回去！”汪秉仁厉声喝道。

她们身体一震，乖乖地回去挤在角落里，牙齿打颤。

“咕咕——咕咕——”一缕缕黑色细烟从老太太身体里钻出来，奔向蓝色火焰，发出炒豆子的声响，只留下燃烧后的恶臭。恶臭捎来阴沟的潮湿气息和腐烂味道，众人不禁捂住鼻子。

黑烟全烧完了，火焰瞬间熄灭，符箓化作灰烬。先前生龙活虎的老太太，像抽干了活力一般，一头倒在床上。

“娘！”

“老太太！”

汪秉仁暴跳如雷，拽住胡兴兴的衣领，“你把我娘怎么了？”

“没事儿，老太太睡着了。”粉衣丫鬟笑着说道。她跟其他人一起掖好被子，为老太太擦脸。

汪秉仁放下衣领，尴尬地说道：“对不起，我太唐突了。”

胡兴兴捋平衣服，把刘海别在耳后，“没事儿，汪先生是孝子，此番举动都是为了母亲。”

汪秉仁不放心，重新替母亲掖了一遍被子。

“娘，你要吃什么？我让厨房先备着。”

“我要吃虾仁馄饨。”母亲传来轻微的鼾声，他紧绷的弦松弛下来。

“快，让厨房备着。胡神婆，这边请，中午吃顿便饭吧，我必须罚酒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