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雨欲来(1/1)

首发：~第4章 山雨欲来

第二天一大早，陆德均便来到城墙巡视城防。

平乐县城方圆不过五里，位于河东道与河北道、河南道交界的大山之间，自古便是险隘要道。想当年大唐极盛之时，富有四海，西极远域的金银宝石、粟特大夏的骏马胡姬、罽宾天竺的番僧沙门、回鹘铁勒的良弓利刃，几百年由经平乐县所在的商道东传到中原汉地。是小有名气的富裕县，也是路州府的重要财源。叛军反了五年，官军也打了五年。商人源源不断往战场上运物资，大概是巴不得这内乱永远打个没完。商人重利嘛，谁跟真金白银过不去。

“咱们平乐县，按制在府的官兵一共有五百八十人。”副官对陆德均汇报说，“除去年纪五十以上的、手脚有残疾的、常年病假的，还有三百六十二人。”

好家伙，一半都是老弱病残。

“新编入牢囚精壮者七十二人，共有四百三十四人可用。”副官补充道。

“把军备库都打开，每人领横刀一把，弓一，箭矢三十，氈帽，氈装，行滕，铠甲各一。”陆德均仔细嘱咐道，“还有，每人领麦饭五升，米一升。下午全部分配完毕，南城门外列队！”

“是！”

“还有一件紧要的事要办。”陆德均说，“你去细细把军中这几日被人咬过，或者自己发狂咬人的士兵，全部清点出来，不得与其他士兵接触！命令全部官兵，不得回家，不得离开军营。大战在即，此事一等一要紧！”

吩咐妥当，到常去的茶汤店垫垫肚子。

“丧门星！我听说叛军就要攻打咱们平乐城了！”路边卖茶汤的顾嫂一脸焦急地说。

茶汤店的客人取笑道，“顾嫂，你看你白白净净的小脸，就算是叛军来了，为了多看一眼，他也忍不住买你两碗茶汤喝呐。我看到时候千百个兵士一人买你一碗，你家二郎也不用装瘸躲兵役了，还能立马娶一房儿媳妇！”

一众客人哄堂大笑起来，顾嫂气红了脸，蹲下她丰腴的身子，一边往煤炉里添了一大铲牛粪，一边说，“陆家二郎，你是官家的人，你有没有个准信儿？”

“放心吧，”陆德均说，“叛军来不来由他，要是真来了，还有官家和我保着大家平安。”

陆德均知道，这是屁话。

“那县令大人守还是不守？”

陆德均没有回答，扔下两个铜子儿起身离去。

一夜之间，全城都人心惶惶。这一是叛军又在哪里行军集结的消息满天飞，连形容叛军有多凶残、凡遇抵抗必定屠城的顺口溜都编出来了。二是因为，县令居然置全城十余万百姓性命于不顾，居然还要守城抵抗。

全城到处发狂伤人的消息传来，而陆德均隐隐觉得，这件事可能比守城更重要，于是禀告了县令，希望他能重视一下。

“没有比守城更要紧的事！”王守诚大声说，像是被气坏了身子，“我刚给州府写了篇公文，汇报了平乐城上下一心、积极备战的情况，绝对不能把宝贵的人力用来去管什么病人！陆守备，你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日夜操练，我马上要宣布宵禁，晚上的巡逻也要安排起来！”

“大人，现在手上只有区区三百多兵力可用，昼夜轮班的话，人手实在是不够了，而且军饷和粮草也只够支撑十五日左右……”

“按制不是有八百多人吗？”

陆德均把全县府兵的基本情况跟县令介绍了一遍。

“募兵，全城募兵。刘县丞，告示你来写，要突出抗敌报国，把咱们平乐县城世沐皇恩写出来，要真切些。”王守诚利落地安排着，“对了，让他们都自备十五日以上的军粮。今天就张贴出来，叛军可不等人！”

刘县丞连忙点头应允。

“我还得给州府申请点钱粮才是……”县令思忖道。

“王大人，关于城里各处有尸变伤人之事，下官倒是有个想法。”刘县丞说。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想好了，这事不止有我一个人关心。

县丞说，胡人颇通幻术，则天朝就有波斯大巫在长安施法做幻，十坊百姓俱奔走发狂，三日方解，与平乐县这次的情况很像。定是叛军指使，让胡人在城中做幻，乱我军心。如今只能将全城的胡商悉数收押，此难自解。

陆德均心想，解你个姥姥的解。

“就按这么办，刘县丞，这事你来负责，不要乱了城防大事！”

大战在即，街上所有人都行色匆匆，脚步都快了很多。有条件的已经在开始收拾细软，买一辆出城的马车，带着一家老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陆德均想，要是没有这几天的变故，我也会离开平乐城么？

可逃出去，又能去哪里呢？

他自懂事起便无父无母，由应元寺僧人抚养长大。从小方丈说他六根不净，年幼的自己并不知道其中含义。直到有次随寺里僧人下山化缘，到了平乐城，还有路州府，陆德均便知道，方丈说的对，自己是属于这个花花世界的，这辈子和青灯古佛无缘了。

陆德均找来仆固远，要他这几日待在军营，跟自己同吃同住。

小时候，仆固远的母亲将他寄养在应元寺，只道他爹是个负心的回鹘商人。自幼他俩一起长大，习武摔打，情同手足。几年前，他体内的回鹘血统不断提示他，一路向西吧，骑到那骆驼背上去吧，终于一支往返于西域和洛阳的回鹘商队接纳了他。这几年的时间，陆德均不知道他混的怎么样。只是每次见面，仆固远的荷包都更鼓了。

一夜过去了。

城中尸变的人越来越多，街上几乎没有人了。有个里坊将有发病迹象的人集中起来，每日派专人送去水食。前几日还有病人取食，这天，有人发现昨天送的饭菜并无人动，听得院内也没有了哀嚎动静，便大胆开门进去一探究竟，不料满地都是断臂残肢和还未啃食完毕的尸体。

城东有户人家，新娘在新婚夜将新郎全家人咬伤后被制服，丈夫不忍妻子被绑，竟去解开绑缚放妻子逃走，结果被发狂的女人一口咬断喉咙。也有听说一家人找寻小孩一天未果，最后在自家附近的小巷中见到孩子的半截尸首。

而与此同时，县丞带着衙役加班加点，抄了回鹘会馆，把三十多名回鹘商贩送进大牢。衙役们废寝忘食，将回鹘会馆翻了个底朝天，虽然没有找到什么巫术幻术的证据，但是把金银宝货一车一车地送到了县衙。

仆固远找到陆德均，希望通融通融，给这些回鹘人留条活路。

“仆固，这几年你跟着回鹘商队，赚了不少钱，做哥哥的我打心眼为你高兴，也从没过问过你。”陆德均对仆固远说，“只是今日这个局面，绝不是表面这么简单。回鹘商人这次被盯上，多半是被人设计好的。”

“你是说，抓巫师什么的根本就是一个幌子”

“你老实告诉我，你们贩运的究竟是什么？”

“不瞒二哥，回鹘人大多胆小谨慎，做的都是利小安稳的生意。往中原卖西域的珍奇、珠宝、药材，往西域卖中原的茶叶和丝绸。”

这都是些寻常的货物，县丞和他背后的人不会为了这些就痛下杀手。

“这批商人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人？”

仆固远想了想说，有个叫薛思义的，是回鹘薛延陀部首领之子，颇具胆识。這段時間，薛思义正在计划将全部回鹘商队联合起来，贩运金山的铁勒部锻造的精铁兵刃。金山盛产铁矿，铁勒部世世代代为突厥、回鹘锻造兵刃、马镫，天下闻名。

“卖给谁？”

“当然是官军了，别忘了各路官军都有回鹘营呢！”

确实，当年官军收复长安洛阳，离不开回鹘的铁骑。与其他貌似归顺的胡人如高丽，粟特，契丹，东突厥部相比，回鹘人真可谓做到了忠心耿耿。如果说谁最不希望金山的兵刃源源不断运往官军手里，那一定是叛军。与叛军关系最密切的沈万就是最有可能的幕后黑手。

陆德均觉得，这要是沈万干的，那我可就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