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无字墓碑(1/1)

首发：~第178章 无字墓碑

墓园大多建在山上，北城的天常年灰霾，在五月的清晨还蒙着一层淡薄的雾，远远看去，倒好像那焚烧的禁令之下，那袅袅烟雾，换了另一种方式回来了，总不叫人能轻易看清阴阳的隔阂。

宋泠音跟着高鸿声上了山， 南新知没有一起，坐在山下的车内等着接他们。

“就是这里。”

一眼望过去，每一个墓碑上都是南姓。

宋泠音清晰地看到了前面一排几个元字辈的墓碑。

而高鸿声领她在一块无字碑前站定，宋泠音手上捧着一束白色玫瑰花束，她站在无字碑前，定定地看着那个灰色的石碑。

“为什么……”

高鸿声垂下眼睛，“这是南家祖坟，南家祖辈都在这里，按习俗，父母健在，子女故去亦不能立碑，墓碑之上要刻着一个未亡人的长辈名字到底不孝，只能等二老逝去之后再行刻字。”

宋泠音蹲下身，将那花束放下，洁白的玫瑰之中缀着几只蓝色鸢尾花与淡色康乃馨，成了这墓地之前唯一的亮色。

“南枝，我带女儿来看你了。”高鸿声站在墓前，垂着眼睛，“你看，她是不是很乖很漂亮。”

“其实她不止是漂亮，也很聪明，很优秀，特别优秀。”

宋泠音没有说话，只是站起了身。

高鸿声其实想过很多自己的女儿会是什么样子的，等见到真人之后还是觉得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了。

南枝和他也算高知家庭，尤其南枝还是学术天才，基因就决定了宋泠音的智商除非突变，否则大概率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从南新知给他的关于宋泠音这二十几年的资料之中，光看那辉煌无比的竞赛履历和这三年在商界的动作，就知道她的天赋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南枝，你看，她很好，很健康，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好。”

宋泠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自己的父亲，“您说的……”

“健康，是什么意思？”

高鸿声没想到她这么敏感，转过头来，笑了笑说道，“只是感慨，你流落在外，还能完完整整长大，真好。”

“宋家，是个好人家，关于改姓的事情，如果你不愿意，也不要紧，毕竟现在政策收紧，孩子，姓高的代价太大了，所以当初我曾经和南枝商量过，如果将来生下一个孩子，就随母姓。”

“但是，养恩也大过天，他们算是你的第二个父母，对你我看着也很好，”他顿了顿，“如果你外祖父要你表态，或者催促你改姓，而你还没有想好的话，我会先帮你和你外祖说一说，我们慢慢来，不改也好，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宋泠音微微怔然，“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她的确现在不太想谈这个，是因为她还没有搞清楚当年的真相，这对于三方面都算是个敏感话题。

可高鸿声似乎是知道了南家的试探，特地提了这件事，这番分析入理的表态让她有些说不出话。

“只是想起来，如今南家向外界正式宣告了你的存在，听新知说，老爷子说你是如今南家唯一的大小姐，我想他定然是想要和你提这件事的。”

“其实……”宋泠音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脸直视着温润笑着的生父，“我想问一问，我的母亲，她当年到底是什么病症？此前，又为什么，会跑到江城生下我呢？”

“还有，我的母亲，是有什么可能导致遗传的病症，或者不太适合生育，所以才会对您和南家隐瞒自己怀孕甚至产子的经历？”

她的声线一贯清越如山间清泉，因为晨起不久，音调偏低，在寂静的山间，如同薄雾的絮语。

高鸿声对上了她黑沉的凤眼，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眉头不自觉微微拧起，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长长吐出来，几乎像是要叹气一般。

晨间的凉气却存在了肺腑之间，凝滞不动了。

他是知道这个女儿聪明的，但他没想到，她敏锐太过，就算用改姓这件事绕过去，她的也没有被轻易调开注意力。

“泠音，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

宋泠音平静地看着他，高鸿声却又把视线转回到了墓碑之上。

“你的母亲，在生你之前，一直从事科研工作，我们聚少离多，所以，我想那次怀孕是个意外，而她并未告知我，想来是害怕我请求她放弃孩子，或者放弃她的课题工作。”

“毕竟 ，你也知道科研忙起来经常苦熬，她的身体状况工作繁忙的情况下，也不适合怀孕，所以我们是打算晚点要孩子的。”

宋泠音垂下眼帘，听着耳边中年男子平缓有力的声音。

“我这些年来每一次都在想，大约就是那一回我出差去西北时候找她发生了意外，才有了你。”

“你母亲和你一样是个工作狂，”高鸿声声音渐渐苦涩起来，“我那时候也被外调到南方基层工作，和她分开了足足有一年半。”

“当时我我也没有想到，毕竟我们经常通话，而她在研究所，有时候项目关键的时候没时间过来看我也是寻常之事。”

高鸿声当时是真的完全不知道南枝怀孕之事，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后来她因病归家治疗，我赶回去的时候她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没过几个月……她自己放弃了自己。”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不告诉我和南家这件事。”

宋泠音偏头看向他，男人瘦削清癯，眉骨高挺，眼下深邃，法令纹和眼角细纹是岁月雕刻的风霜，抑或也是人生镌刻的难言回忆。

她听出了他话中的有意模糊，但她能感受到，高鸿声的悲伤并不作伪。

宋泠音轻轻开口道，“抱歉，父亲。”

高鸿声听到这一声，眼睫一颤，垂下眼皮，轻轻一笑，“该对你说抱歉的是我才对。”

南枝把所有秘密都跟着她带入了过往的尘土之中。

两个人沉默地并肩下山，南新知正在车外抽烟，远远看见父女两个一同下山。

他们从一片濛濛的烟雾之中走下来，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一个穿着款式别致的中式元素宽松玄黑褂子，眉眼沉凝，那惯常的礼节性的微笑也没有挂在脸上，只有天生的，微微上扬的唇角，那狸猫一样的唇角，显出几分讥诮的冷清。

南新知恍然间觉得，山上走下来两个成了精的山怪，到人间来寻香火信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