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8章 满园春
厢房门口站着一衣裳华贵的少女，脸上蒙了秋香色的纱巾，只露出眉眼。她刚走进一步，看见里头坐着的那位亦是皱了下眉头。
后头随伺的丫鬟就压低了声音：“奴婢打发其余人离开……”
兰珈听了微微语窒。难得来一趟戏楼，竟遇着了私服出宫的怀真公主，这运气简直绝了！刚才兰草儿出去找柳叶儿，她身边没有人。兰珈默默的想，要是怀真公主真要她离开，那她还是识时务的好。毕竟，多活了一世，她识趣多了。
可那华服少女却只是微微摇头，入了厢房在空闲的那侧坐了下来。
“好巧——”
这正是兰珈心里头的话，被这人抢先说了，她倒也老实，笑着顺口接了话：“是呀。”
这戏楼的厢房同别处稍不同，回廊在背面，正对着戏台设露台。此刻两套桌案分左右并排安置在露台前，当中隔着酸枝木杌霞影纱泥金双面绣牡丹屏风。
怀真公主本是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闻言稍稍侧过头看了一眼兰珈。她忽的笑了笑，又收回了视线不再说旁的话，一心看下头正上演的戏了。
兰珈素来看不懂戏，咿咿呀呀唱得脑壳疼，何况这会身边坐着的还是怀真公主，就更有些心浮气躁了。
“你不好此道？”
天家贵女自有一番旁人比拟不了的气势，即便是这样随意开口，都好似藏着探究意味。
兰珈今日出来只为了柳叶儿，她总不能同怀真公主说自己是来抓她那个爱听戏的小丫鬟——这样一说，那不就是在暗着贬低公主了么！“前几日听了春宴上的曲子，觉得很有意思。”
怀真公主嘴角轻轻噙起，隔了会才轻轻道：“春宴上的事，可比那日的戏曲有意思多了。”
好端端的提什么春宴！
兰珈这下更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心中懊悔，接连怨叹自己。怀真公主和那日受罚的章安县主两人十分要好，这沈容芳受罚，只怕少不得要迁怒在她身上。
可这怀真公主说了几句，便又凝神看着戏了。好似这些，都不过是她随口一提，实在让人莫不清她的心思。
上一世，兰珈离开京城后，才在传闻当中听过这位怀真公主的事——那时皇后已经薨逝，皇帝缠绵病榻，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三皇子被流放边塞苦难地，而谢贵妃刚诞下的九皇子被立为了太子。在整个朝廷皆被谢氏把持着情况下，怀真公主联络了附庸先皇后的旧党与之对抗，杀伐果断得很。
能弄权的公主，又岂会是心思简单之人。
兰珈被楼下大堂里的一阵喝彩沸腾打断思绪，回了神看去，只见扮装柔媚不俗的女旦从门帘当中持着红缨枪出来。随着密集的鼓点锣声，她一上场就先耍了个花枪，动作流畅迅捷，看得人眼花撩乱。
“是楚老板登场了！”站在怀真公主那侧伺候的小丫鬟兴奋。
兰珈凝眸，心中暗道原来怀真公主这么早就认识楚江陵了。她拿余光扫了眼此刻的怀真公主，见她虽竭力自持，可注视着戏台的眸子亮得吓人。
恐怕日后怀真公主同谢贵妃彻底决裂，也有楚江陵的缘故在里头。毕竟兰珈那会听过一种传闻，楚江陵出入宫闱，成了谢贵妃的入幕之宾，更有甚者说九皇子沈就是二人的私通所得。
兰珈按下心思，转眼再看戏台，心中暗道这楚江陵也不知是有什么通天能耐，戏子出身却能引得京中妇人贵女甚至公孙王侯纷纷追捧。这样的手段能力，她是望尘莫及。或许，她应当也去和这人认识认识，从他身上讨教个一二招。
随即兰珈又将这念头给掐了，她的柳叶儿就是被这人连累而死，这人心思狠毒得很。正想到柳叶儿，她就不经意看见了大堂中拉拉扯扯的两个丫鬟。
这两人平素虽有些争论，却是从来都动过手的。怎么回事？
兰珈见下头戏园的几个小厮已经将她们扯了出去，一着急自己也跟着站起了身。她朝着另一侧的怀真公主欠了欠身，连帷帽都忘记拿就疾步出了去。
追着那几人离去的方向，兰珈穿出戏楼到了后面的园子。满园春是京城甚至全天下最大的戏园，除了最前头的大戏楼，后头园还有好些小戏楼，每日在这不知要开多少场戏。
兰珈看两个丫鬟被拽着进了一间二层阁楼，立即跟了过去。来满园春看戏的都是出身不凡之人，敢在戏园里闹事的自有他们这的规矩处置，她怕柳叶儿和兰草儿遭罪吃亏。
正这时，旁边楼里急匆匆出来了个花旦，踩着细步过来一把挽住了兰珈的手腕，“怎的等了你这么久才来！”她这声出得颇俱唱腔，刚才抑扬婉转，十分特别。
“别做声，随我来……”
兰珈错愕，被她半推半就的挽着朝之前这人出来的小楼去。她可是第一次来满园春，在这没有旧相识。“你……？”
这花旦侧过脸嫣然巧笑，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样去可救不成那两个丫鬟，反而将自己也陷了进去。”边说着话，她又一笑，“你跟我进来就是了，有人舍不得见你去那。”
这话真是说的十分稀奇，兰珈满肚子的疑问。她被人领着去了二楼，当中是个小小的戏台，除去背身站在窗口的一人外，再无旁人。
那人逆光而立，又背着身，兰珈瞧不清那人容貌，只觉得身形有些熟悉。
挽着兰珈臂弯的花旦娇声道：“这人奴家可给王爷带来了，王爷要如何谢奴家？”
沈棹将那扇半掩着的窗户给合了起来的，缓缓回过身。“你想如何？”他却是并未将视线朝向兰珈的，只好像她进来了，就再跟他无关了。
花旦松开兰珈，径自踩着细步婀娜上前，“王爷日后多多来给奴家捧场就是了，不然奴家还能求什么？”她边说着边沏了茶给沈棹端去，半真半假的问：“如果是旁的，王爷能应吗？”
沈棹接了来并未喝，只是顺手放在了一侧的小案上。
那花旦眼中黯然，却也没有表露，转身见那位请上来的小姐还站在原处，便娇滴滴的同这位淮王到道：“王爷，这小姐恐怕正担心着那两个丫鬟。”
兰珈没想到在这的居然是沈棹，也不知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先前他一直站在窗口，应当是看到自己一举一动的。今日的满园春真是热闹，楚江陵的一出戏引来了这么多人，光兰珈就先后遇见了怀真公主和淮王，不知道是不是她最近运气忒好了些。
那日春宴上，兰珈同这淮王可说是不欢而散，这时见了依旧是余气未消，硬邦邦的问：“王爷有何吩咐？”
沈棹眸光深邃的看着她，相较而言，他的语气则要温和许多：“你今日……怎么会来满园春的？”在他记忆中，兰珈一贯是不喜欢听戏的，若是去哪家赴宴碰着了开戏台的都会早早离席。像这样主动来戏园子，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怎么这人还同自己闲话了起来？兰珈拧了拧眉头，“王爷为何阻我去救人？”
沈棹道：“满园春可不是任何地方都能去的。”他这番话说的意味深长，最后又添了一句：“尤其是今日。”
在场并非他二人，还有之前那个花旦周小绵。先前她还能说上话，此时此刻却是插不进了，立在一旁也显得十分多余。
周小绵对淮王本是有几分妄想的，可这下在一旁算是彻底清醒了。连点了数日的戏又如何，淮王看那位时才眼神专注——专注才会动情。再留这便是她不懂事了，周小绵消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兰珈闻言拧眉，再又盯着沈棹看了看。上一世的淮王入京前受了重伤，养了一阵后就回了封地，后来天下大乱直至兰珈死时他都偏安一隅。可眼下看来，这位淮王殿下不简单得很，刚才的话也十分有玄机。
“等今日事成后，你那两个丫鬟自然平安无碍。”沈棹见她沉默不语，缓声开口。他这声音还未落下，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木梯上响起——
“咚咚咚……”
周小绵面上有些惊恐，“前面大戏楼着火了！”她连忙过去推开了窗户，从这小楼的窗口正能看见前面大戏楼的情况，里头戏客正在惊散四逃，浓烟从各处门窗缝隙散出，火光晃动。只是这一会的功夫，火势比起之前就仿佛是大了许多。
兰珈方才还在疑惑沈棹口中的“成事”是指的什么，这时听闻戏楼起火，悚然的望向他。这把火，难道就是淮王安排的？今日楚江陵新戏，大戏楼中可坐满了人，这时走了水，也不知要累及多少人的性命。
兰珈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打了个冷颤。
“还不走？”沈棹从她身旁经过。
兰珈对他有些发怵，这是什么意思？是各归各的走，还是让自己跟他一块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