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三人成虎，三十人不会(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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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庄脸上此时现出一抹苦笑:“大人这是头一回见这种死法吧？可在我们青州老家，这已经是个不成文的传统，一旦得罪了那些金铺的人，他们有的是法子治人，金子裹身，吞金，投炉……哎，怪只怪我们那地方穷书生太多，没甚出路。”

他说完兀自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细伤和薄茧的指腹，摇了摇头。

徐墨灵不解青州的习俗，但如今的世风是金品难得，尤其是质地上乘的金子，青州当地的金铺做这等事，可见并未有意瞒着人，毕竟，托运那么一大块金人，莫说是大盗小贼会盯上，就是官府巡查的人都不会放过。

可他们竟也一路运至汴京，还安稳藏了这么些时日。

张太枝着人送了厚厚一沓案录，徐墨灵先抽出冯才的来看，他亦在录中讲明了这件事的经过:

周衡幼年读书时跟着一位姓张的老师傅学过仵作的手艺，可有一日这老师傅突然殁了，周衡无所依傍，便寻了家金铺做零工，金铺的人想要周衡签长工，但周衡一心想进京考仵作，心思各异，于是掌柜的起了杀心。

这陈述通体流畅，可少了些什么。

徐墨灵一一看完其余案录，皆是一样的缘由，全部一致，牢不可破。

她忽而抬眼向张庄确认了一句:“公子家乡的规矩，是家族依附家族，同姓投靠同姓，对吧？”

张庄一愣，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

徐墨灵了然一笑，知道此时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烦劳官差给众人布了饭菜便离开监察房。

张太枝守在门外多时，见她出来便指了名仵作道:“姑娘可审好了？大人说，此位仵作大人是上回重云寺一案跟过类似案子的，姑娘用着顺心，特意给拨来了!”

徐墨灵的反应迟迟慢了一拍:“他……如何知道我接下来要验尸了？”不是吃惊，而是恼闷:他总能事事快她一步!明明都没亲自下场审人，只不过趁她应试那两天摸排了客栈和墨宝铺子而已。

张太枝此时也琢磨不透，但脸上是“大人办案本该如此”的神色，徐墨灵拎着案录直奔堂上，然而，入眼便是一个不知几时请进的便衣和尚正在堂内跪着。

不曾听说皇城司近日接了佛家案子，待走近一看，“良辰，你……”

良辰将那张红里透青的脸埋进衣襟，尽量定住心神无视堂上那道诧异的目光和身旁那些强忍笑意的响动，如往常那般禀事道:“大人，方才南七送了帖子来，说王家那边差人问好几回了，咱家姑娘明日可要赴宴”

无人应声。

良辰抬头，望见的是赵听澜复杂的目光。此时他已招手唤小灵儿过去，仿佛只为让她瞧得更清楚些:刚刮的脑壳头型匀称，额尖与发际相交处有一圈浅绒绒的青色发茬，良辰一低头，更能瞧见他脑后均匀小巧的脑窝儿，整颗头洁净圆滑，衬得他五官更加立体俊俏，让人忍不住想上手呼啦啦揉上一圈!

赵听澜未卜先知地一把揽过她双手摁在胸前，用冷静的语气低声道:“你方才禀的什么？”

良辰闭眼:果然，他刚刚压根就没听进一个字!暗自吐纳十余次才勉强压下喉间的火气，平静道:“王家送了帖子要咱家姑娘明日去她府上赴宴，这会子天快黑了，王家没得到回信儿，差人来问好几回。”

赵听澜闻言双眼滴溜转到徐墨灵身上，没有言语，但神色已经颇为明显:你要去

徐墨灵顺着他的眼色摇头，为了在良辰跟前给此人一个台阶，顺手晃晃那沓案录:“查案，没空。”

赵听澜嘴角抿出一丝强忍的笑意，转头对良辰道:“你就同老夫人说，咱家姑娘不去了。赵家明日恰巧也设宴，也是为自家下了场的姑娘洗尘迎彩头的，实在不便前去。”

查案的由头太牵强了，王家要是铁了心要来请，不好推辞。

良辰大眼一瞪：“大人，可咱的宴席是在后日。”

赵听澜回瞪：“那就改为明日，这难不倒阿满的。”

良辰如今刮了头大有六亲不认的架势，继续瞪着他道：“可永安王和杨大人那边……还有咱们定好的宾客，下的帖子均是后日，恐怕到时候时辰上不好轮换。”

赵听澜瞪乏了，懒得再看他那俊俏的大眼和光滑的脑壳，垂目揉着眉心道：“那就烦劳你去一一捎口信去，不必担心拂了王家的面子，咱们的亲信跟她家的并无多少交情，断不会为了明日去谁家而两难。”

良辰不可思议:“我去”这等家长里短的事不都由子辰负责么，他好歹刚受创变成和尚，此时哪是出去抛头露面的时机!

赵听澜温声一笑，一锤定音:“对，你去。”

待良辰走后，徐墨灵代他问出了那句:“你为何一定要良辰去”

赵听澜似是听不出她话里的责怪之意，甚至还在笑:“此时不出头，莫非是要等新芒心里的愧疚消了，又变回石头一块”

徐墨灵:“……所以，大人方才要我审青州考生，也是在趁热打铁”

赵听澜拿过她手里的案录放置案头，手指在上头敲了两记，指尖一一划过案录的关键内容:“考生们都知道周衡在青州所受的冤屈，通过张庄的口，知道那金人就是周衡后，合伙交出所有盘缠买下了他的尸体。”

“小灵儿，三人成虎这说法是不错，但三十个人未必就能捻出一股绳，相反，人越多，心越乱，十年寒窗无人问，这些考生个个铆足劲进京科考，断不可能在应考前短短几日就能步调这么一致地将应考的盘缠交出来，去买回一个只跟张庄最相熟、跟他们只是同窗的一具尸体。”

徐墨灵顺着他话略一思索，心头一个死结顿时打开:“难怪我问到张庄，他们家乡是否同族相依，他颇为愣怔，我以为他是怕我查他的底细，原来……他怕的是那位张师傅的底子被捅出!”

赵听澜从案头堆叠的案词中翻出一份递给徐墨灵，轻声道:“你一看便知。”

那是满月客栈老板娘的供词，良辰取了她的玉，她不得不吐出实情来交换:她祖籍青州，张庄是她乡下盟姐的儿子，年前二人就商计，待张庄进京必要入住她的客栈好好款待，不料到了约定时日的前一天，张庄突然带人拖着个浑身裹金的尸首来了，要她帮忙藏匿，她心里一慌，只好趁第二日天刚亮起，带着他们进大氓山抛尸。

正是徐墨灵那日在山上对着尸骨做案录的时辰，她看到的金光大佛，就是老板娘同张庄一起抛下的尸体。

徐墨灵看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重又拿起自己收来的那些案录翻找片刻:

“不对，若是费尽心思抛了尸，为何后来又悄悄挖回那么多金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