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呐喊（七）(2/2)

首发：~第25章 呐喊（七）

张宇看了他很久，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窘迫，于是给他递了个台阶，“是有题目不会吗？”

杨聪的眼睛亮了起来，赶紧点了点头。

“今天只能给你讲英语，我只带了单词，”张宇把自己屁股底下坐的石头挪出去一半，拍了拍说，“坐吧。”

张宇讲得很慢很细致，一直到天色擦黑，他才停了下来。杨聪“腾”的一下站起来，紧张地看着他。张宇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转过去跟他对视。两个人相对无言，默默凝视对方局促的眼睛半晌，才忽地笑出声来。

“等高考完就好了。”张宇说。

——

u盘先进了法医科，将上面的指纹取证以后，程橙才开始读取里面的内容。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短短的几分钟。面色苍白的杨聪出现在镜头里，这是顾以诺第二次看到证件照以外的他——那个广场上递来的月饼放在跑车的杂物箱里，已经发霉变质了。

“我叫杨聪，云川市本地人，家住在云川市林湖区凤栖大道……”

镜头里，杨聪举着自己的身份证，一字一句地报上自己的姓名、家庭住址、身份证号。他说话很慢，像是稍微快一点，舌头和牙齿就会绊到一起似的。也许是因为不爱说话，也许是因为不善言辞，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很清晰。

顾以诺隔着屏幕凝视那双空茫的眼睛，觉得自己像是在看镜子。

“我实名举报仕英中学国际部2017级学生方泽文，杀害同年级学生张宇后，抛尸于仕英中学后野生湖。”杨聪空荡荡的眼瞳里似有烈火燃烧，日久经年，深埋于时间中的怒火咆哮着冲出层层枷锁。

沉默的羔羊用他娇嫩的声带发出了第一声呐喊，振聋发聩。

被粉饰成天真的恶意，

“现在，我们可以进仕英中学搜查了么？”顾以诺按下暂停键，低声问。

警笛响彻天空，一列警车停在仕英中学装潢流丽的大门前。仕英中学一砖一瓦都力求贴合自己“精英教育”的品味，保安也是训练有素、衣冠楚楚，当场就上来询问情况。徐少珩把一纸搜查令抵到他面前，瞳孔里闪过冷冽的光芒。

“叫你们负责人过来。”徐少珩说。

废弃的野生湖边连夜架起大灯，警戒线拉出去十几米，警犬排查一切带有血迹的东西。湖面上满是疯长的藻类，湖边大灯的光芒浮于表面。蛙人带着探照灯下水，雪白的光束穿破深碧色的湖水，笔直地落到湖底嶙峋的石堆上。

徐少珩站在湖边，无动于衷地听负责人苦口婆心地跟他解释学校里绝不可能发生杀人抛尸这样的恶劣事件。顾以诺抱着平板，连着耳机一遍一遍地重播杨聪留下的视频。

视频里，杨聪说方泽文因为张宇对自己伸出援手，所以连张宇一起欺凌。方泽文用张宇的性向攻击、羞辱二人的关系。而霸凌事件败露之后，方泽文不仅不知悔改，而且变本加厉。

在一次殴打后，方泽文把张宇推进了湖水。

张宇无声无息地溺亡，方泽文有权有势的父亲封锁了所有消息。连杨家夫妇都被巨额的封口费打动，勒令儿子不许对外吐露只言片语。那个曾经照亮某个人眼睛的少年，就此埋葬在漆黑的湖水中。

徐少珩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负责人，在顾以诺的头上拍了拍。顾以诺摘下一边耳机，抬头看着他。

“就算找到了张宇的尸体，没有物证，我们也很难定方泽文的罪。”徐少珩说，“这么多年过去，方家应该把证据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会尽力去找，但是你不要抱太大期望。”

“嗯。”顾以诺复又低下头去。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到底是什么契机，才能让杨聪在三年的沉默之后爆发。”顾以诺关掉平板，够着徐少珩的手站起来，舒展腰身。她看着冒出盈盈光辉的湖水，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施暴者平安无事，把这段经历当做自己人生里一段年少轻狂的佐证，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对于受害者而言，无异于第二次伤害。也许杨聪就是一次次目睹方泽文的轻描淡写，才加剧了他心里的仇恨吧？”

施暴者还小、还年轻、还有光辉灿烂的未来，可受害者却只能默默地在黑暗里舔舐沉疴。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暴行，不是荒谬的慈悲和宽容？

李若愚跟着跑了一天，又累又困，站在两个人旁边打着呵欠，“那他为什么不报警呢？”

“空口白牙，没凭没据的，基层派出所那么忙，谁会给他立案？”顾以诺双手插兜，眺望遥远的湖面，“而且他跟张宇非亲非故，就算立案了，也不见得会有人信的。”

平静的湖水忽然被破开，蛙人拖着一具不明物体靠岸。及至蛙人上岸，众人才发现那是一具白骨。方才还喋喋不休的负责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送法医科，鉴定dna。”徐少珩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

“方董，您给我一句实话，当时您叫停游泳馆建设不会是早就知道什么吧？”电话里的人情绪激动，眼看着恨不得冲出无线电波，给这位“方董”一个大嘴巴子，把他的脑花都扇出来。

“那么多警车停在学校门口，还真的从湖里捞上来一具白骨，这要真是那个失踪的学生，我的学校也不用开了！现在警方要把当年涉事的所有学生和家长都叫去问话，你说，怎么办！”

方董气定神闲地对秘书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什么怎么办？我叫停游泳馆项目是因为不划算。”方董云淡风轻地说，“就算找到的是那个失踪的学生又怎么样，他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自己掉下去的，谁知道？那么几年过去了，该消失的都消失了。”

电话那头的人哑口无言。

“您是教育家，我是父亲，我们都是为了孩子。”方董看着自己桌面上儿子的照片，没什么表情地把相框扣倒下去，“相信您可以理解我的苦心。我儿子还小，不懂事，给您惹了麻烦，还要请您多担待。”

——

“要不是张宇那个瘾君子的爹在辖区派出所留过案底，一个孤儿，还真的不好验dna。”程橙把法医鉴定报告放到徐少珩桌上，往前一推，指尖落在那行结论上，“那具白骨确实就是张宇。徐队，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徐少珩拍开她的手，逐字逐句地扫过报告。法医鉴定后确认张宇生前遭受过不止一次头部打击，颅骨有多处骨折。

“你觉得，凶器会是什么呢？”徐少珩的眼瞳里映出白纸黑字，像是在跟程橙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嗯？石头或者木棍吧？那个湖泊不是紧挨着建筑工地吗，也许是钢棍也说不定。”程橙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个福利院的院长刚刚来认领张宇的遗骨，在法医室门口哭晕过去了。方泽文真是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