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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复彷徨
纳度认出那刀柄上镌刻的图腾, 正是班兹部族的标志,可是对萧瑜的防备不减。
他又问道:“我怎么能相信这件东西就是你母亲的呢,你们汉人有一句话说的是, 只要想编造出来什么,只凭一张嘴说就是了, 你是个狡诈的人, 我现在告诉你, 班兹人都没有了,我劝你早些回去吧。”
他将那颗宝石重重拍在小桌上,让萧瑜把这东西收回去, 告诉他纳珠不会再来和他说话,既然是他们偷听在先,便是他们有错,那个断掉的旗杆也就不需要萧瑜来赔偿。
萧瑜似是无奈, 点了点头。
“那好吧, 唉,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说班兹人都死掉了,我记得啊,母亲和我说过的, 班兹人从前统帅着斡卓国, 那时候的斡卓国和碓拓以及□□呈鼎立之势,如今却成了这幅凄凄惶惶的样子, 真是奇怪, 甚至都不知道班兹人去了哪里了。”
似乎他字字句句踩在了纳度的痛处上,气得他目眦尽裂, 几乎要和萧瑜拼杀起来。
他用斡卓话骂了萧瑜,冬儿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但是想来不是什么好话,可是萧瑜却笑了,这样的笑让纳度很不自在。
“狗腿子,你的母亲也不是好东西,离开母国和汉人生活在一起,居然连自己母国的事都不知道,她已经是个汉人了!就和班兹的叛徒一样,祖先是永远不会原谅她们的!”
身后的纳珠扯着纳度的袖子,才没让他说出更过分的话来,萧瑜不气也不恼,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坐在那里静静望着纳度愤怒的面容,幽邃的眼眸有如帐外浓蕴的夜色。
等纳度发泄完了怒气,萧瑜拿起碗抿了口热水,便道:“咦,奇怪了,你又不是班兹人,怎么比我还急切?说起了班兹的事这样愤慨?”
“我不和你吵架,你们汉人一贯是会动嘴巴的!”
纳度率真莽撞,倒真让萧瑜觉得有几分有趣,他不依不饶继续说道:“而且,你方才说的话我觉得十分没有道理,我不知道班兹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听你的意思,我的母亲似乎有了天大的错,这样不对吧?班兹的男人都去哪里了?别人挥刀向全族人的时候,他们都去哪里了?”
他语调一冷,望向纳度身后纳珠脸上狰狞的伤疤,那是马刀留下的伤痕。
“我倒是见到了班兹的女人冲锋陷阵,却不见整日指责旁人的班兹男人做了什么。”
冬儿和萧瑜心意相通,她大约也猜到了纳度和纳珠可能就是隐瞒身份的班兹人,但是萧瑜这样说未免也有些太伤人了。
她拉紧萧瑜的衣袖,示意他不要与纳度无端争吵,萧瑜侧过身告诉冬儿,他自有分寸。
冬儿也没想到,纳度反而并没有因萧瑜的话生气,他终于坐下来,为他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班兹的男人,他们都很勇敢,或许你说的对吧……不过你们两个,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萧瑜抬眸用难以测度的眼神看向纳度,又垂下眼睫,轻叹一声:“唉,为什么你们总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我的母亲真的是班兹人,我来这里是想找到我的舅父和外公,这位是我的妻子,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纳度反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班兹人已经被汉人还有玛哈人以及碓拓国的人联合起来悉数剿灭掉了,你真的不知道是汉人杀了最多的班兹人吗?你的父亲……他又怎么敢面对你的母亲,你的母亲为什么不回来!”
“对不起,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我是为母亲而来的,不论你如何想她,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如果她能回到斡卓,她能为班兹人做些什么,又何必让我代她前来呢?这世上本就是有许多种无奈的。”
纳度望向他的眼睛,被他摄人心魄的气度震在原地,随后垂下了头,让纳珠到帐子外去等,冬儿想了想,便从自己行李中拿了一包点心,追上纳珠一起到外面去了。
“那,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她如今几岁了,你知不知道你外公的名字?”
萧瑜笑了笑,反问道:“你就这么快相信我了吗,就不怕我是玛哈部的人,据我所知,玛哈人最近又在追杀班兹部的遗民了。”
“不,你既然已经猜到我和纳珠是班兹人了,却没有动手杀掉我们,说明你不是一个坏人,也不是玛哈人。”
萧瑜喜欢明事理的人,更喜欢聪明人。
“好,既然你已经这样说了,我想我们也可以互相坦诚地回答对方的问题了,但是在此之前,我认为我有必要提醒你们一些事——你们的身份可能暴露了,玛哈人会随时查问你们的身份。”
萧瑜出关前便派自己的手下调查有关班兹遗民以及银筑的消息,今夜留宿这家客店绝非偶然。
纳度和纳珠的身份很有可能已经暴露,很有可能已经引起了斡卓境内玛哈人的关注,近日来碓拓意欲吞并斡卓,萧竞权作壁上观,斡卓王不得不做些什么,以免国内群情激奋,让其他部族夺走了玛哈部的统治。
纳度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眼前这个有西域相貌的年轻汉人男子,冷静的让人感到可怕,他似乎知晓一切,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那我们要怎么做?可是之前我们就被追查过很多次,他们都没有发现我们的身份。”
萧瑜不反驳,只是静静望着纳度。
纳度明白了萧瑜的意思,他也懂得这个道理,玛哈人可以来查问很多次,他们也可以隐瞒身份很多次,可是如果玛哈人真的动了杀心,他们便一次机会都没有了。
“好吧,我可以听从你的建议,但是,正如你所说的,我能不能相信你呢?我和纳珠留在这里,没有和其他的族人一起生活,就是希望不要断绝了我们和外界的往来,你告诉我你外公的名字,如果他活着,我一定会记得的。”
“求之不得,我需要你的信任,因为我母亲的名字叫萨妲那兰。”
戈壁与山林相接之处没有更鼓,亦没有漏晷,除却寒风送声,更多的是远方野狼啼嚎以及苍鹰的羽翼划破夜帛的铮鸣。
萧瑜冬儿,以及草草收拾好行装的纳度和纳珠,正趴伏在远处林间山坳中,远望着客店所在,远远看见一列马队从国城中奔出,冲向客店。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便是掠夺饲养在店外的牲畜的喧闹声,随后纳度和纳珠所在的包帐燃起了熊熊大火。
“来得可真快啊,万幸一路上天气晴好,若是耽搁了什么,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萧瑜一边低声念道,一边在地上摆上一颗石子,此时已经将近亥时了,前往更西方的商队为了及时赶赴关口已经出行,这个时候玛哈人忽然出城盘查,一定是有所谋划,到底是不想惊扰了汉人和碓拓人。
他看向一旁望着远处大火神情怔然的纳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想,或许有人泄露了你们的身份,你们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纳度摇头,今夜发生的一切足够他用漫长的时间来思考清楚,他现在已经无所谓纠结于玛哈人的追杀了。
当年与汉人皇子结为夫妻的那兰公主居然还活着?她居然和汉人的皇帝有了一个儿子,而这个人就在他的面前,也是这个人今夜救了他和纳珠。
他说,他的名字叫萧瑜。
那兰公主,已经是一个许多年没有听到的名字了,纳度回忆起自己曾在穆天图节上远远望见过她骑马射箭,斩杀饿狼的样子,那时候的纳珠也还是个比那兰公主略小几岁的小女孩。
没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没想到这短短十几年的光阴中,斡卓国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纳度想起自己方才还当着萧瑜的面,说那兰公主是叛徒。
这个禁忌的名字已经许久没有被提起,班兹人都恨她,是她招来的狼子野心的中原皇子——如今中原汉人的皇帝萧竞权。
在她安享汉人锦衣玉食的时候,班兹人却被汉人与碓拓人以及玛哈人像牲畜一样围剿屠杀。
可是她还在时,班兹部与斡卓又是何等强盛,碓拓都要敬让斡卓三分,如果她没有前往汉人的地界,她留在了斡卓,或许此时她已经成为了斡卓的女王,甚至碓拓也臣服脚下。
而且,自己又要如何面对萧瑜呢?
他是那兰公主的儿子,可是他也是中原汉人皇帝的儿子,汉人是不认自己的母亲的,可是他又为了那兰公主千里迢迢赶往斡卓,寻找班兹遗民,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带着这种种疑问,纳度再一次打量起萧瑜,看向他儒雅清秀的面容,又望见他眼中比鹰和狼还要锐利的野心与气魄。
纳珠在一旁,和那个萧瑜称作他妻子的女孩坐在一起,两人熟络地很快,纳珠也知道了萧瑜的身份,她似乎比自己更快接受了二人的存在,难道是自己的戒备之心太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