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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236章 新旧党争
这两个厮,为了在众人聚会的时候,将张庭的丈人奉承得高兴,已经事先在准备话了。一个且说且思索着,另一个在纸上誊录下来,然后再仔细润色一番。
只听见思索的那个道:“落笔凝重,特立独行,不落蚕头燕尾之俗套”,张亢心道:“字都已经洇得糊了,成一个黑蛋,还能落什么‘蚕头燕尾’?只合落成一个鸭蛋!”
那两个不知道张亢内心里想的是什么,仍旧在旁边继续道:“笔法犹如野马脱缰,庞然之势如乌云压城,状如遮天,却上下连贯,立意精准。”
张亢心道:“字都已经粘成了一团,把底下的纸张都洇透了,拿起来能一下拽出个洞来,在破洞上面怎么下笔?可不得出来行在旁边重新写么。”正预备间,小仆报说,张庭的丈人午睡醒了,特意来请诗社的两个。旁边那一对忽然见唤,两个人慌忙抱起来礼物,一道烟儿跟随着来人去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张亢心里道一句“杀才”。也不怪前番在应天府名妓孙元香的事情上,明明孙元香不占理儿,舆论却一边倒的帮元香了。原因无他,谁让他们诗社里面的银子,有不少是元香赠送的呢!
这些写文弄字的人,掌握着舆论,只要说话的人数足够多,都众口一词,说什么那些看热闹的都信。他们一股脑儿涌出来,不管不顾拔刀就砍,还偏偏自认为是“伸张正义”,风气就是这么带出来的。
因走了两个,厅里面只剩下两个人。那老先生见张亢手上拿着几张字卷,疑心他同是过来荐字的,有心便要比一比。又见这张亢过来的时候,干脆就没有打扮,衣衫上溅的还有墨迹,心里面忍不住便嘲笑三分。
只听见老头子开口道:“不知先生从何处赶来?到贵人家拜访,也是这一幅不修边幅、跅弛不羁的模样,果然有魏晋先贤的气派,气度非常人可比呐!”这话儿张亢不满意道:“‘魏晋先贤’?写写文章倒也罢了,务实他们可差远了!”
想不到这小子还口气不小,老先生于是问他道:“不知道先生以何为生?都擅长什么?”张亢回道:“无非是动动笔杆子,胡乱写写画画而已。”
老先生不信张亢这话儿,非要追根问底道:“我看先生这个模样,字画是闲暇之作吧!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务实’的事儿呢?”张亢便道:“我治水一年刚回来,这个算不算务实呢?”
老头子立刻懂了道:“为补贴家用去修渠赚钱,倒也算是个勤勉人。出去这一年,挣到的工钱应该不少,做一件新衣总应该够!就算你是个种田的,难道过年过节的时候,去拜村里面长辈,也这么邋邋遢遢的?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不等着张亢解释呢,老先生马上又继续道:“若家境贫寒,苦读是一条正经的路子,只要用功,有天赋的考上个进士,做一个知县之类的小官,也算能出头。琴棋书画高雅的事情,必须有家学渊源才行。寒门子弟就算学,没有底蕴,总归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根本就领悟不到诀窍!”
一听见这个张亢就乐了,驳斥便道:“范参政也是寒门出身,他手书的《道服赞》,恐怕没法儿说差吧!”老先生不同意便道:“参政的先祖,是唐朝的宰相范履冰,正经书香门第的出身,算什么寒门!”
为此张亢立刻道:“照这么说,我乃唐时河南尹兼河阳节度使张国维七世孙,不巧如今靠修渠维生,也算得上‘书香门第’么?”因这句话儿,老先生斜视了一眼张亢,口里立刻阻止道:“小先生莫要乱说胡话!东平王的画像我见过,相貌奇伟、仪表堂堂,哪儿似你这般粗夯肥胖!”
说话的工夫儿,老先生先探头张一下张亢的字,摇一摇头,开口问道:“先生练书作画几年了?”张亢见问便回道:“写得一般,都没有特意去练过。”老先生听他这般说,自心内道:“这厮仍旧与我装哩。”
虽这样想时,亦好心提点他一两句,口内便道:“作画学书,需积淀岁月,秉其悟性,师承名家,切磋高友,不是人人可学的。老朽为之数十年,偶有小名。”
本来这老头手里的那些字画,张亢并不打算看,既然听见他这么说了,张亢不免好奇起来,便请他拿出来看一看。说话之间,老先生将字画取出来,张亢自挨个展开看一看,口里面免不了赞上几句。
老先生见了心中得意,用手指着一卷道:“这一幅是十年前我在洛阳时所作,那时候我住在天津桥南,与邵雍家比邻而居,常与名士相往来,与石延年、李之才都认得,相交甚好。”因见张亢仍在看,老先生心道他要夸,便叫品评。
因他要问,张亢遂道:“在下实说,先生的字画,先前确曾下了番功夫,只近年来境界愈发见降,若无功底,实不能看。”
老先生听了这话不悦,住了半晌,方道:“若画院待诏燕文季在此,说我没有燕家景致,我实不能辩。我虽然不才,因游历得多,诸州的相公都认得,每每有重要宴会的时候,必然邀请我题诗答对。只本处知府相公家里,便有我的三幅字。便是这个张相公,花鸟图亦只要的我的,量你小儿省得甚么!”
张亢听他讲了半车,那话仍旧刹不住,忍不住开口说话道:“丐者认得邓通,仍是丐者;宫娥与官家答话,仍是宫娥。出入高官门楣,现身显贵豪宴,邀宠献媚,境界必降。”
不如意的老头子偏爱面子,容不得张亢这种小人,出来玷污他们的高贵。这几句话儿一出来,老先生登时忍不住怒,立刻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扯住了张亢叫赔礼。
老头子着实有些蛮力,真动起手来,张亢还真招架不住这班老年人!没奈何张亢费力气挣脱出来,这里已经是没法再坐了,没奈何张亢只得出来门儿,只身踅去书房跟前,坐在廊上,等张庭。
张庭书房这一边,人还不少,都等在外间说话呢。张亢坐了许多时,昨夜又熬得困了,正瞌睡时,只听有人口里讷出一个“范”字,急忙听时,众人正在骂新党。如今暑热,为了凉快,丫鬟把窗户打开了通风,因此众人说话的声音,在外面能听得一清二楚。
有一个便对众人道:“范仲淹为了博名声,效仿前朝王叔文,也来个变法。以现在进展来看的话,这次范党的结局,与当年二王八司马可能一样。不管能不能成功,名声的确是赚足了。”
另一个道:“你别看他们风头正盛,郑伯克段于鄢。且由他做!待到出了事故时,到那时我们自有话说。”
又一个道:“古人曾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诸公不见那商鞅、吴起?代大匠斫者,稀有不伤其手矣。等着看吧!新法这事儿真的成了,那么范某人功高盖主,谁知道没有伊、霍之事?”
因这个话儿,其中有一个反对道:“早在一年之前的时候,你们就开始这么说。如今到了这时候,说的还都是老一套,连个花样儿都没有变过!你们自己不觉得羞,我替你害臊!
当初新政开始时,都觉得跟新党众人没仇儿,他们反的是吕夷简,自己都是安全的。后来范仲淹出了个‘十项’,那时候你们怎么说?
‘明黜陟’出来你们不管,自认为自己是能吏,都是别人在拖后腿、吃白饭,裁撤一些人下去了,俸禄反倒能高了。‘抑侥幸’出来你们不管,反正自己也做了官,到儿子长大了还得十年,那时候新政早就完了,也不碍事。
后来出了个‘均公田’,我以为你们能有点动静,毕竟人人都能摊上。谁知道完全没这事儿!个个自我安慰说,全国都减,摊到每个人身上,又不算多儿。最后他们‘减徭役’了,俸禄要少,这个时候才知道急,四处回顾已没了友军,早已经晚了!”
既然说的俸禄上,有人便道:“我认为新党不通世故,有一个词儿说得好:‘高薪养廉’。俸禄高了,一切都在明面上,用不着为了养家糊口,去费力气谋钱财,还有余力为官家办事。裁减了俸禄,众人就不弄钱了么?只不过从明处转到了暗处,反而更加混乱无序。”
还有反驳的人道:“单指望人多发声让官家罢了,根本它就不行!打一个比方:譬如你家翁年纪大了,处处是病,身上这疼那痒的,十分难受。这时候出来个卖符水的,告诉说只要吃了他的符水,能包治百病,你的家翁立刻就信了,倾家荡产要去买。
这时候你去告诉说,卖符水的是个骗子,根本没有用不说,钱财也被他骗走了,空口白牙的他信不信呢?说的多了,他心里反而认为说,你做儿子的不孝顺,不愿意他病好,想着图谋家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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