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九十三章
院子里一团糟,下人们少有沉得住气的,看见蛮闯进来一群兵喊叫着四散奔躲。江可芙急匆匆赶出来吼了一声才消停下来,转头对上为首将领,有些眼熟,但似乎是齐王的人。心中微沉,不知李辞在宫里怎么了。
“圣上有旨。末将奉命搜查叛党。例行公事,王妃不必忧心,望王府上下配合。”
言语倒是客气,江可芙回首睨了一眼身后安静下来,适才喊得倒似要被抄家般的几个婢女,目光流转,不由凝眉。
“叛党?”
对面人一笑。
“末将也纳闷呢,但想必王爷心知肚明,王妃应也知晓一二。末将来时碰上沐大总管,想必片刻就要传旨宣王妃入宫了。届时自然一切明了。那末将,就先命他们搜了?”
语气是问,一挥手却已令手下冲进内宅。秦氏沉稳些,但如此情形也被震慑,抿唇想提需要避开主子的卧房,这可不是抄家不由他们如此胡来,才上前,江可芙一把拉住。
“您请便,里里外外搜仔细了。我也害怕呢。”
“王妃通情达理。末将钦佩。”
一群带刀之人就这般齐整有序的擦身而过,不知是有意震慑还是这些人周身氛围使然,院中人都有些瑟瑟,当然还有对未知的不安。将领抱臂立在原地看去风轻云淡,遥遥望着正厅廊下悬灯,余光不时扫过正对他的江可芙。
天色渐沉,火光下少女面容分辨已有些不易,昏沉中却能感觉到没什么多余神色,兴许心中兵荒马乱,却沉住气目光甚至有些漠然。
“王妃倒是很安稳。”
江可芙看着他。
“不安稳也不成,我不安稳就不查了?陈统领真有意思。”
余光就瞥见一宫中内监服饰的人影在大门出现,沐季果然来了。
“宫中既宣,我且去了。府中内外,可得彻底的搜查清楚了。陈统领。”
“那是自然。王妃放心。”
殿内死寂,已又经一番“审问”,气氛压得极低。李沐凝是听闻了刘贵妃被污蔑,皇兄被禁足,惊恐哀戚之余甚至抽噎着一股脑将此前所有隐瞒尽数道出,只让人越听心越凉。
她定是怕极了,哪怕李隐在场钟氏所为已揭发七八,坐在那里还会发抖。久病初愈面上血色全无,几次说到激动之处便似要昏过去。
“隐瞒诸多,是女儿冷漠自私,做帮凶伤害众多无辜之人。将抽身时已无处可退。若非母妃皇兄身陷囫囵,兴许尽数要带到九泉之下偿还罪孽。女儿有罪,蒙蔽父皇多时,而今若立时死去也无怨恨,只盼父皇莫让母妃蒙此不白之冤。旁人论断是非非儿臣可引导,但诬陷母亲伤害子女谋权谋利,委实诛心!也是女儿不孝,竟令母妃受如此侮辱。兄长行事有错女儿不敢乞求,但因女儿附加的罪责,也望父皇看在母妃情面,一并免去。女儿在地下,也为父皇祈福”
抽噎着令人揪心,让信服之人更怨恨钟氏一层。便是李盛李辞,证据一一呈现时依旧能分析辩驳,但此时却也深知幺妹岂会撒谎。看向钟氏不可置信的眸中,渐渐升起一片悲凉。晴天霹雳,莫过于此。
“先伤自己人,再翻转来指认臣妾。这局布得妙。”
钟氏直直跪着,似显自己行得端坐得正,看向上首的凤目中满是讽刺。
李沐凝落下一行泪,却竟不躲避她,抬眸对上,语气坚定。
“母后。当日母妃也是如此,百口莫辩。但她是关心则乱,一个坑突然在脚下,栽下去将人摔蒙了,辩解不得。但而今您为何百口莫辩,这般要清者自清的,您与我都清楚。因为,是我们共同听过的阴谋啊。是您设计,布局,我是其中的一颗子。我的身上与您一样沾满血,您不该害怕,我是自私胆怯的人,既能被威胁受您摆布,又怎会在一切事发生后,将它们昭告。参与那些追悔莫及之事,怨恨着自己,却依然将它们藏好,这就是我自私自利的本性。您或许是心慌灭口,或许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活,人不能太贪心,此前已经得到够多了,我其实也是有底线的。您不能用我,去伤害母妃。”
“您知晓么。其实这件之前,我都是不恨的,不恨您对我们的敌意,不恨您为太子哥哥铲除障碍。我也喜欢太子哥哥,他比皇兄,比任何兄弟,都更该是父皇之外大启的指望。而且,我要感激他的啊,他是那样好的人,如果当日放过宫女,我死去他便再不会有皇兄的威胁。可在储君前,他依然选择了先做一位兄长。您其实不配有这样的儿子,最后连累他的德行,就像我,也不配有这样兄长的关怀母后你认不认都不打紧,我心里清楚,也终于说出来,这是真相,那些人的死,母妃的冤枉。我是帮凶,我做错了,死不足惜。而您,更是大错特错。”
一字一句清晰在大殿回响,钟氏面无表情,只是听到李盛时,眸中闪过一丝什么,转瞬即逝。
“本宫原不知,你是个这么伶牙俐齿的孩子。也对,那是刘疏音啊,女儿再如何孱弱,也总该得她三两分,如今再看,演得可真像”
唇角扬起讥笑的弧度。钟家女子骨子里有任性,年少时尚可说娇蛮有些可爱之处,年长便渐渐成了刻薄。便如此时反驳不经意带上的神气,不由让李隐对结发妻子生出更多的嫌恶不耐。拧眉只道她辩解不得只做这清者自清的样子自欺欺人委实恶心极了,直接张口打断:
“你闭嘴!证据确凿,你辩解不出又在此做清者自清的模样脏谁的眼!来人!把这毒妇带回宫里去,朕不想再见她。”
没有像很多人以为的,借着性子撒泼,钟氏似乎都没有表现出多么的伤心。大概所有情绪早掺在最初几行泪中,随着李隐的怀疑一起落在地垫上。女子先是面无表情,继而勾唇微微一笑,让李隐都愣了一下。就见她避开宫人的手,自己起身,行礼。声音平和,无喜无悲。
“陛下保重龙体,臣妾告退。”
众人不语,劝与不劝都不重要了。在场所有,兴许最悲哀之人并不是被蒙骗的李隐。
李盛跪在地上,面色发白,目光没聚焦,惊异,痛惜,纠结与羞愤曾在这个光风霁月的年轻人脸上交错。他不能偏私说母亲没有错,但他这样的人,总会下意识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母亲本不是这样的,是他让她忧心才会出手。沐凝也并非就会就此没事,她那样的孩子,被钟氏伤害却仍记自己的好,他无芥蒂,她却会觉愧对于他!
“儿臣不孝。”
最后只喃喃出这样一句。
江可芙与沐季进宫,将至玉泽宫时正与钟氏遇见。前面宫人打着灯,一眼过去却不是木樨或木灵,心中纳闷,两步上前要问安,被宫人拦了。
“王妃。”
语气硬邦邦的,也不解释,绕过她就走,江可芙奇怪这态度,却不好纠缠,隔着人道声“母后” ,得到的却是女人反常的温和:
“好孩子,去吧。照看着无别些。”
越发疑惑,尤其宫人竟还催了句“娘娘快些”,回首看向沐季他却似已知晓,别过头,也催了她一声。
“王妃。咱们脚程也需快些,陛下还等着呢。”
到玉泽宫已无多远,站在外面等沐季通传,夜风吹得人冷不防一激灵。回忆着钟氏与宫人的反常,沐季不多时就走出来,神情有些为难。李隐忽然又不想见她了,让她在外面等着,一会儿同昱王一起回去。江可芙愈发莫名其妙。
犹豫着不管沐季答不答先问一句,他却似已猜到般,摇摇头,转身进去了。
殿内有人在说话,应该是李隐,声音不大嗡嗡的有些不真切,有年轻的声音接上,只隐约听清个“有罪”,还夹杂着女声抽噎,怪事,李沐凝既醒了,他们还在追究什么呢?难不成下毒的是钟氏?
蹙眉摇摇头,将这可怕的想法摘出去,却越寻思反常之处越觉心惊。又一阵风吹来抱起双臂站得离殿远些蹦了几下,再回首看向身后光亮,心中担忧。
如果当真如此,钟氏那句话,她明白了
没有等多久,帘子一掀殿中人鱼贯而出,太子太子妃,几位王爷,几位娘娘,所有人都不言不语,江可芙没有上前招呼,适时的躲到了一侧树影底下,直到看见李辞最后走出来,神色不辨,她默默跟上。
不知是倦极了,还是根本未曾注意她,前面人只管走,也不曾问她为何会在此处。估计着钟氏下毒的可能性,众人神情应八九不离十,那到底,是不是蒙冤呢?那么刘贵妃呢?
是置身事外的人,与谁都不会亲近非常,得已清醒的分析一切,尤其钟氏,她更不会有什么深厚感情。但如果确实如此,李辞又该如何纠结难堪,母亲将受责罚儿子心中难免偏私是一层,对皇妹有愧又是一层。这必将成为他长久的心结。
兀自想着,迎面又来一阵风,将思绪抽离,看着前面的不远不近的背影才恍然一切尽是自己猜测罢了,还不确定,却已为李辞为难起来。当即加紧步子上前,与李辞平齐,他正望着远处,不知看天边还是看宫道,听见声音,也不转头,似在等她说话。
“李辞我适才看见皇后娘娘了”
微微抬眸,在远处灯火与头顶明月的晦暗光影下捕捉到少年侧脸上复杂神色,将出口的疑问倏的就不知如何道出,最后只嗫嚅成一句没头没脑。
他大概是听懂了的,却不答话。半晌,江可芙以为他们将要无言一路,身侧传来一声轻叹。肩上忽然一暖,原是被他披了件衣服。跟着的一句,与她猜想的一样。
“真荒谬。可芙”
李辞还是看着远处,半晌,深深闭目,眼前回复明亮时,跟着一起见到光的,竟是一行泪